這位中國軍人用雙手撈起自己的腸子,一捧一捧往肚子裏塞,再用破軍衣堵住傷口,用腰帶死死係住,兀自嘶啞地吼著:“為越南人民報仇,開炮!”


    越南勞動黨聯絡部負責人麵無表情,隻淡淡他說一聲:“你們一路辛苦了。”


    清晨,由北京發出的第5次特別快車在汽笛聲中駛入了友誼關下的憑祥火車站。


    以段蘇權將軍為組長的中共中央駐老撾桑怒工作組手提簡易旅行包,魚貫下車,走進國際旅行候車室。他們將換乘越南的窄軌列車過河內。


    天空傳來一陣隆隆的馬達聲。將軍舉目,在藍得耀眼的天空上終於尋到了那銀色的殲擊機,像利劍直刺蒼穹,又像流星劃過天幕。對於擔任過空軍高級領導幹部並且曾親自駕機馳騁藍天的將軍來說,對於藍天和戰鷹自有不同常人的感情。然而,此時此地,那慣有的激動、喜悅、親切之感外,又添了一種莊嚴、神聖和朦朧的緊張沉重感。


    將軍的目光從天空收回時,便依次看到了架設在友誼關製高點上的雷達,網狀的雷達無線旋轉著,像巨手將一片戰爭氣氛撇下;看到了各種口徑的高射炮,高射機槍,黑洞洞地炮口警惕地伸向天空,搖曳不止;看到所有建築物上都糊上紙條,刷出抗美援越,與美國帝國主義決戰決勝的標語;看到一群群一排排粗壯剽悍的搬運工人揮汗如雨,拚了命地裝卸一列列援越物資;看到南來北往的火車不時發出急促的鳴笛聲,整個車站都跳躍激蕩出戰鬥的節奏。


    有熱血在心中湧,激情豪情彌漫全身。將軍和他的小組成員都不由得加快步伐,由工作人員引導,登上越南的窄軌客車。將軍第一次乘坐這種客車,據說這是法國人搞的鐵路,車廂比較窄,比較短。乘務組已換成越南姑娘,海關檢查過旅客護照,列車便在《解放南方》的歌曲聲中緩緩駛動了。


    列車離開憑祥站,漸漸加快速度。將軍和他的工作組成員們不約而同地朗窗外探頭望去:一條公路與鐵路同時向南伸展,通向那道險隘。隘口兩側懸崖絕壁。上有怪石危岩依稀可見。在靠近公路南側的峭壁上,一座兩層關樓巍然聳立。將軍抬手一指:“那就是睦南關!”


    睦南關,又名雞陵關、界首關、大南關、鎮夷關。建於明洪武年間,後改稱鎮南關。至清雍正三年始建關樓一層。


    在中法戰爭時被法軍焚毀。後重建關樓兩層,抗日戰爭中又被焚毀。解放後重建,1953年改稱睦南關。在段蘇權此行之後一年的1965年,他回京匯報工作再經此關時,發現已改建成雄偉的拱式城門和三層樓,額書是陳毅外交部長親筆大字:友誼關。


    從鎮南關到睦南關再到友誼關,這種名稱改變,表達了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對越南人民的美好願望和真摯的兄弟情誼。


    熟讀史書的段蘇權手指關隘說:“三國時,諸葛亮平定雲南,教授那裏的人民耕種紡織,帶去了先進的文化,被那裏的人民立生詞,呼為‘慈父’。東吳則派名將康泰以及朱應,就是由這裏出使越南的林邑,加強了我們與越南人民的胞波情誼。”他望望同行的戰友們。繼續說:“太平天國失敗後,他的一支起義軍叫黑旗軍,首領叫劉永福,曾多次幫助越南人民打敗法國侵略者。1852年法國再派亨利上校率領遠征軍占領河內,很快又波黑旗軍打敗,這位亨利海軍上校也被砍了頭。1883年法國海軍司令官進攻河內,越南政府投降,劉永福卻率黑旗軍繼續戰鬥,堅守鎮南關。1885年2月,法軍進攻越南諒山,直搗鎮南夫。清政府任命老將馮子材在關前隘口兩山麓間築三裏長牆扼守。3月23日,馮子村率軍同法軍激故而晝夜,殲滅法軍一千多名,並乘勝追擊,把法軍趕出越南的文淵州和諒山等地,這就是曆史上著名的鎮甫關大捷。犧牲在中國和越南的抗法烈士後來被埋在關後,叫‘萬人墳’。是我們反抗侵略的象征,也是中越友誼的象征。中法戰爭中,清將領蘇元春率邊疆軍民在邊境上修建炮台、營壘、城堡130多座,安裝了大炮火炮;還修造了3關、58卡、64隘,築路1000裏,連成一個防禦體係車廂裏靜下來,人人麵孔上呈現一種莊嚴神聖的使命在身的肅穆。車輪敲擊鋼軌發出鏗鏘的節奏,仿佛是踏了曆史的腳步隆隆向前:支援越南,支援老撾!


    那時有句響亮的口號:世界革命裝在胸。


    那時有支感人的歌:越南中國,山連山,水連水……那時有個堅定的決心:不惜做出巨大的民族犧牲。


    中國舉國上下出於國際主義精神,出於胞波情誼,不怕做出最大犧牲去支援越南,所做的一切都是毫無代價,毫無私心,有的隻是真誠和熱血。


    為了同以後的內容及將軍所經曆的一些不愉快的事件相對照,我們先在這裏寫出一位參加了援越抗美作戰的中國軍人的講述:美國借口“北部灣事件”,“對越南北方實施轟炸,井采缺逐步升級”,”以炸逼和”的手段。越田要求中國派兵支援,從1965年8月20日起,到1969年3月14日,我國先後派出8批精說之師入越參戰。


    越南山多林密,氣候炎熱,常常高達40攝氏度。我們許多北方兵去了就鬧病,可沒有一個叫吉,更沒有一個肯休息。我們用塑料布搭棚做營房,可也很少去住,戰鬥頻繁。


    每天跑幾十次警報。後來索性在陣地露宿。白天為了捕捉戰機,我們整日坐在炮位上待戰,彼烈日曬得昏倒了,用涼水潑醒再爬到炮位上。白天打仗,夜裏還要拉著重炮轉移地。


    體力消耗很大,有的戰士就是生生累死了。


    那時,我們一個心眼幫越南人,不但是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還因為我們都知道是“一衣帶水”,是胞波。我們有多少戰友呼喊著越南兄弟而壯烈犧牲啊!


    15團8連有名二炮手叫李金才。那天,美國飛機來轟炸,我們萬炮齊發,同敵機展開激戰。


    美國人為了對付我們高炮陣地,發明了一種對人員殺傷力很強的鋼珠子母彈。就是在一個彈箱裏裝進蘋果大小的300多顆觸發和延時爆炸的小炸彈,而在這些小炸彈的彈殼表麵又嵌有150顆鋼珠彈丸。300x150是多少?爆炸時四萬五千顆鋼丸像子彈一樣射向四麵八方,任何急雨冰雹也沒有這麽密集。犧牲的同誌不算,單是我們活下來的戰友就有一千多人從筋肉骨頭裏擠出過不少這東西。射進肉裏拿手擠出來,射進骨頭就要開刀齲射人要害部位就“壯烈”了……那次戰鬥,一顆子母彈恰好落在李金才兩腿間,在即將爆炸的瞬間,他還來得及一腳踢開,然後臥倒,但他為了戰友和火炮的安全,為了能使火炮繼續射擊,雙腿猛一夾,死死夾住了那顆子母彈。他在同時間喊了半句話:“為了越南人民……”子母彈爆炸了,他沒有喊完。他的兩條腿在刹那間消失於塵煙之中。難以置信的事實是,他依然挺坐在炮位上,火炮依然在怒吼不停。戰友們當時都愣住了,直到鮮血泉湧一般一下子浸泡了整個炮盤,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金才!”


    “李金才!”


    負傷和沒負傷的戰友都撲過去,李金才還挺在炮位上。


    還瞪著雙眼。但是,戰友們一拉,他便直挺挺倒在了我們戰友的懷裏。那麽短的時間,他就流盡了血,僵硬了,瞪著雙眼僵硬了。


    還有我們高炮20團2連的曲永久。被子母彈擊中腹部。


    衣襟全被鮮血浸透了,紅紅的一片。可我們卻又看到白花花的一回,那麽快地淌出來,不知誰喊了一聲:“腸子,是腸子流出來了!”


    曲永久已經蹲跪起身,人在起站,腸子卻朝下湧流。他用雙手撈起自己的腸子,一棒一捧往肚子裏塞。他被硝煙沙塵染墨的臉孔又被水一樣流的冷汗衝出一條條慘白的印痕,痛得全身抽搐,牙齒咬得臉孔都歪了。


    衛生員衝上去了,插下上手。他自己把腸子塞回去,左手死死抓住傷口。


    “小曲,快躺下,我給你包紮!”衛生員喊。


    可是,曲永久沒有躺下,反而抖抖地站立起來,破軍衣在肚子那裏一塞,用腰帶死死係注便嘶啞地吼了一聲:“為越南人民報仇,開炮!”


    他掙紮著上了炮位,瞄準,射擊……


    戰鬥結束了。戰友們衝過去要抬下他來搶救。


    “小曲,小曲。”戰友們呼喊。


    他側臉靠在炮位,臉是朝著戰友們,像是帶著一絲笑,可就是不應聲。同誌們去抬,抬下動,整個身體像巨石一樣沉重,像巨石一樣冷硬。


    “小曲——”連長慘呼一聲,同誌們便都垂下頭哭了。


    我們的曲永久同誌就這佯永久地留在了越南的土地上。


    在6月18日戰鬥中,十多顆子母彈全落在5團11連2班的陣地上,全班8人全都倒下。可是幾分仲後,火炮又在塵煙中吼響,而且可以聽到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喊聲,那是戰友們在互相鼓勵:“保衛……越南……人民!””打、打、美帝……”戰鬥結束後。我們看到的是怎樣一幅悲壯慘烈的場麵啊!班長趙廣義一身血肉模糊,經多人辨認才認清。他犧牲在炮位上,身後拖了一條血痕,顯然是炸飛後。又爬回炮位指揮戰鬥。5炮手王炳貴胸部、雙腿打得像篩眼.兀自右手托著彈夾,左手推看炮彈,挺坐在炮盤上,而心贓已經停止跳動。他犧牲的壯烈姿態,世界最優秀的雕塑家也不可能再造了。因為那是信仰、是精神的最高體現。1炮手楊金元腦袋垂在胸前停止了呼吸,但他的手還按在射擊位置。炮手張忠被炸得肢體不全,據一位重傷後幸存下來的戰友介紹,他是重傷後替犧牲的袋彈手裝彈,突然彈夾上的炮彈被子母彈打穿,發射藥嗤嗤燃燒,炮彈隨時要爆炸。千鉤一發之際,他大無畏地撲上去,用生命掩護了戰友和火炮……距11連不遠的2連陣地,也落下8箱子母彈。40萬顆鋼彈飛迸、激射、穿透,發出比颶風尖厲狂暴千百倍的呼嘯,檢掃了一切暴靄的目標。塵煙戳去後,連長張宛度血肉模糊地從掩體裏爬出。頭部、身上都在淌血,而且隻洞了一條右腿。他就用這一條腿“站”了起來,並且立在陣地中央,發出氣壯山河的吼聲:“保衛越南,嚴懲美帝,開炮!


    開炮!開炮!


    中國空軍高射炮兵部隊在援越抗美戰鬥中,作戰558次,擊落美機597架,擊傷479架。創造了許多可歌可泣的壯烈事跡……一位參加了援越抗美戰鬥的中國軍人,14年後又走上對越自衛反擊作戰的前線。看到被越南打死打傷的中國百姓,他哭了。他說:“我們和越南人民是胞波,是兄弟。但是越南領導集團裏的反華分子,他們是狗糧x的!”


    罵得有些粗魯。不過,事出有因:確實傷了中國人的心。


    列車駛達河內。


    段蘇權兩腳剛落實地,便有一人趨前兩步,一把握住將軍的手,用詼諧的語調問:“老段,別來無恙乎?”


    段蘇權定睛一看,失聲叫道:“哈,果然是你!”他抓著對方的手用力搖搖:“姬外長向我介紹情況時,我不好多問。


    可料定就是你,不會冒出第二個朱其文。”


    來人正是中國駐越南特命全極大使朱其文。抗戰時期。


    朱其文任平西地區專員,與段蘇權是老相識,老戰友。同時戰鬥於聶榮臻元帥麾下。一別20年,不想今日重逢。


    朱其文也搖晃著將軍的手:“是啊,聽說你要到老撾去。


    我想必定要經過河內。怎麽樣?這次臨危受命,責任不輕吧?”大使說著,將身一側,展開左臂:“來來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越南勞動黨聯紹部的負責同誌。”


    大使將一位中年男人介紹給將軍。他穿了那種輪胎底的解放鞋,布衫,貝蕾帽;膚色黝黑,麵孔清瘦,目光閃爍不定。


    段蘇權熱情地伸出雙手,臉上漾出真誠的隻有親密戰友才會產生的那種熱烈的笑容:“我們取道河內去桑怒,這可要給你們越南朋友添麻煩了。”


    可是,這位聯絡部負責人不過是禮節性地表示,隻淡談他說一聲:“你們辛苦了。”


    將軍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心中有些悵然若失。


    朱其文大使忙插進來,拉住將軍的手招呼大家:“來來。


    同誌們,趕快上車吧。使館裏已經備好了湖南風味的便宴。


    一為接風,二為餞行。……”


    飯後,將軍一行被安排在駐河內使館。朱其文向工作組詳細介紹了越南和老撾的情況,以及相互間微妙的關係。


    “這麽說。越南方麵是不會在工作上力我們提供便利條件嘍?”將軍麵色沉重。


    “不妨礙就不錯了。”大使弦外有音,“越南不希望我們和老撾直接發生關係。唉。咱們的援老物資幾乎全部被越方扣下了,一小部分被他們調了包,以他們的名義‘援助’了老撾。就是你出錢,我請客。這裏的複雜和微妙關係,你們慢慢會有體會。”


    用今天的話說白了,就是你進入了人家的“勢力範圍”。


    將軍心裏不免委屈:印度支那三國都是獨立的,隻是在反抗外來侵略上是相互支援,互為依靠。中國完全是無私的援助,而且是抱定了犧牲的決心。


    工作組成員胡正清有這樣一段日記:


    昨天我去辦理護照。因為我是到越南方向去的,外交部護照處優先辦了。當我將護照拿到手時,幹部處的同誌要求把貼在護照上的照片底片交給組織存檔。開始,我不明白是什麽意思。舍不得把這張有生以夾照得最好的照片給他。想另換一張給他。後來他就幹脆明說:“老撾戰爭很激烈,隨時都有犧牲的可能。不久前,我們駐老撾經濟文化代表團的一位同誌遇敵機轟炸犧牲了,一時連照片都找不到!”


    當我將底片交給組織時,我想,我是中國共產黨員,我願意為越南和老撾的獨立、解放和自由獻出我的生命!


    中國支持一切被壓迫人民和國家的獨立、民主和自由。


    中國不搞霸權主義。越南不滿意,因為他的一些領導人想做“印度支那王”害怕老撾和柬埔寨獲得完全的獨立。這也是他們十幾年後出兵束埔寨,占領柬埔寨的一個主要原因。


    將軍隱隱感覺到:越南需要中國的援助,特別是現在的關鍵時刻,一刻離不開。但越南又怕中國的援助促使老撾甚至還有柬埔寨,走向獨立、自主。這就是問題微妙複雜的症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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