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蘇權食指輕輕敲擊桌麵:“毛主席說的殲滅戰,就是從長官到夥夫:或是擊斃,或是俘虜,不能讓其漏網……”


    毛澤東微微一笑,望住凱山·豐威漢:“假如你們把諾薩萬、文翁、西河抓住了,我勸你們也不妨用用洗腦筋的辦法,把他們當寶貝看。”


    1965年12月3日,彭真與凱山進行了中、老兩黨第二輪會談。之後,當時正在上海的毛澤東約見凱山·豐威漢。


    兩黨領導人見麵前,中聯部要為毛澤東準備一個千字左右的情況反映,段蘇權自然要參加。寫情況反映時。段蘇權回憶了不久前同凱山的幾次交往和談話。


    那天,段蘇權入睡較晚。剛剛打了一個盹,就被炮聲震醒了。他屏住氣仔細聽了聽,炮聲是從桑怒前線傳來的。


    最近,他曾去過桑怒省的香科縣,那是凱山同誌最早打遊擊的地方。去過川擴省的富科特山,那裏正是巴特寮和右派軍隊對峙的主要戰場他還視察了甘蒙盛豐沙裏盛孟賽盛南塔省,走遍了上寮、中寮,做了大量的調查研究。


    他看到這支有著抗法鬥爭光榮傳統的英雄部隊確實可以擔當起民族解放的重擔,同時也有些具體意見想與凱山·豐威漢等老撾人民黨負責人談談。


    炮聲不緊不慢,時斷時續地響個不停,他睡不著,那炮聲像是在他心裏敲鼓,震動著那些心裏話想一吐為快。


    段蘇權披衣起身,走到軍用地圖前,借著洞口射進來的一點月光,久久地凝神思索,臉上交替閃過疑惑和失望的神色。


    “起得好早啊,老段!”


    段蘇權轉臉望去,是軍事組的孫丕榮同誌。他慢步踱到桌旁。問:“你聽這炮聲是從獲孟前線傳來的嗎?”


    孫丕榮是一位久經戰火考驗,曾擔任過後勤學院指揮係主任的軍事指揮員,作戰經驗豐富。他走到掛圖前,數了數上麵的方恪,指著圖上的某一點:“是從這個方向傳來的,不過,敵人的開炮聲我們不可能聽到。”


    “那麽,是我們向敵人打炮嘍?”段蘇權望著孫丕榮,以強烈的戰術意識和豐富的作戰經驗立刻證實了自己最初的判斷。苦笑著說:“你聽,是在敲牛皮糖麽!敲了二、三個小時了,這能打個鬼?”


    孫丕榮被將軍形象的比喻逗笑了。他頗有同感地點點頭。這樣使用炮兵,不僅不能消滅敵人,並且很浪費炮彈。


    他收住笑,向將軍建議:


    “今晚,凱山總書記不是要來學習嗎?正好可以了解一下情況,一起討論討論。”


    晚上,老撾人民黨總書記凱山·豐威漢像往常一樣,由他的秘書陪同,來到中國工作組駐地,同段蘇權一起學習研究老撾革命的有關戰略戰術問題。


    “聽見打炮了嗎?”凱山總書記臉上帶著一團喜氣,進門就向段蘇權通報情況,說:“今天淩晨,我們向盤踞在獲孟前線的一個敵人據點進行了炮擊。”


    “噢。我們聽到了。”段蘇權點點頭,隨手打開一張五萬分之一的軍事地圖,指著獲孟前線的我方陣地向敵方陣地劃了一條直線,探詢地間:“炮擊是從淩晨3時半開始,打了3個小時。從斷斷續續的炮聲和持續的時間看,可能是封鎖敵人的交通運輸,或是攔阻敵人的進攻?”


    “不,是炮擊敵人的據點。”凱山總書記呷口茶水,興奮地解釋說:“是配合我步兵連隊殲滅敵人守軍的一個連。”


    “噢……”段蘇權顯出嚴肅,點點頭。他的詢問隻是一種謹慎的表現,這也是他的性格特點。為了使談話更準確有力,他收起地圖,又問一句:“戰果怎麽樣?”


    “全打垮了。”凱山將手痛快地一樣,“拔掉了這個據點!”


    段蘇權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如果打炮確是為了封鎖交通或是攔阻敵人,那麽這3個小時的炮擊就另當別論。問題是這場炮擊恰恰就是他所擔心的“配合步兵連隊去殲滅敵人守軍”,這種炮擊法怎麽可能全殲?


    而凱山的回答也不是殲滅,隻是”打垮”。


    因為對方是兄弟黨的總書記,段蘇權的談話不能不講究方式方法。他繞個彎子說:“總書記同誌,我今天就打殲滅戰的問題,想談談個人學習毛澤東軍事思想的一點體會,供您參考。好嗎?”


    “好好,好好。”凱山總書記一連說了四個好。他雖然是一個黨的總書記,但謙虛好學。他正年輕,30多歲,麵對一位作戰生涯要比自己多十餘年的中國將軍,常常能虛心下問,他打開筆記本,認真地望住段蘇權。


    段蘇權在凱山對麵坐下,用食指輕輕敲擊桌麵,一字一板他說:“殲滅戰就是集中優勢兵力殲滅敵人有生力量,就是對於所打擊的敵軍,從長官到夥夫,或是擊斃,或是生俘,不能讓其漏網!比如今天淩晨你們打炮,進攻敵人據點,出動多少部隊?”


    “一個連。”


    “這就不叫集中優勢兵力。敵我兵力對比是一比一,這樣打不成殲滅戰。另外.炮擊斷斷續續,零零散散打了3個小時,隻能把敵人轟跑。如果集中所有炮火在短時間裏密集猛烈地轟擊,那麽敵人就跑不及。就可以消滅大量的有生力量!”段蘇權將雙手作一合擊狀。


    坐在旁邊的孫丕榮補充說:“前不久。613營一個連進攻加套以北的無名高地,先以82迫擊炮單炮射擊了一個上午,然後才發起衝峰,其實敵人早就跑光了。像這樣的戰法,最多能叫個擊潰戰,不能叫殲滅戰。”


    凱山總書記的秘書是一名華僑,顯然不像中國這些老軍人有豐富的戰爭經曆和軍事知識,他用不太熟練的廣東話問:“把敵人打垮了不就等於是消滅了嗎?”


    孫丕榮搖搖頭,略一思索,說:“擊潰戰與殲滅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戰法。客觀效果也截然不同。比如,保衛人民黨中央的一個高炮連被打垮了,士兵全跑了,有的回家,有的去玩姑娘。可是,經過半個月的收攏,他們又歸隊,重新恢複了建製和戰鬥力。你看,敵人把我們打跑了,可以收攏回來,同樣的道理,我們把敵人擊潰了,敵人也可以重新收攏兵員恢複建製和戰鬥力。這樣打來打去,永遠改變不了敵我力量的對比。”


    “敵人對丟棄武器裝備跑回去的人員,不加責備,反而加薪。就是這個道理。”段蘇權接過來話頭,說:“任何一支老部隊,都有他自己的一套傳統、作風,即使受到重刨,隻要保留了一部分,補充新兵後很快就能恢複,其傳統、作風,戰法可以保存延續下來。可是一旦全部殲滅,這支部隊就不複存在了。就算你能召來新兵,還叫那個番號,也是名存實亡。失去魂兒了,沒有戰鬥力了。”


    段蘇權從凱山的眼神裏看出,他講的這些對方還不能一下子全部理解消化。便伸出麵手,張開十指。進一步比喻道:“你看這十根手指,它們都不同程度地負過傷;傷可以養好,所以我現在仍然有一雙有力的手。但是,如果我被切掉了一根手指,結果又會怎樣呢?那根指頭就永遠長不上了。這隻手就不可能恢複原來那麽有力。所以毛主席說: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凱山·豐威漢會心地笑,頻頻點頭,用左手的食指按住右手的大拇指,風趣地說:“是的,要是把一個大拇指斷掉了,那我就成一級殘廢了。今天我收獲很大,讓我回去想想,明天再來。”


    第二天晚上,凱山總書記又準時來到段蘇權將軍駐地。


    他把挎包拿下來放在桌子上,一邊取筆記本一邊說:“段同誌,您昨天講了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我回去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但是,斷其一指必須集中優勢兵力,怎樣才能集中優勢兵力呢?”


    段蘇權早有準備地打開毛澤東選集:“今天,我們共同討論一下毛澤東同誌在1946年寫的《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這篇文章吧。”


    爾後,段蘇權聯係他到桑怒、川擴——查爾平原地區了解到的戰例,深入淺出地闡明了毛澤東關於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的戰略方針。凱山總書記邊聽邊在筆記本上記,重點之處還劃一些紅杠杠。藍圈圈。他又不時矚咐那位精心挑選來的懂漢語的華僑秘書要詳細記錄,準備印成老文,發給中央委員們。


    段蘇權合上“毛馴,表示講話告一段落。凱山舒口氣,謙虛地問:“老師,現在可以提問了吧?”


    “同誌,同誌,”段蘇權笑著連連搖手,“我們是同誌式的互相討論學習。”


    凱山總書記笑著點點頭。然後十分認真地問:“段同誌講到要集中6倍。或5倍、或4倍於敵的兵力,至少也要有3倍於敵的兵力。最多時,你們幾個兵團打敵一個兵團。但我們一共才3萬多人,還要堅守各個戰區的陣地。怎麽才能集中優勢兵力?”


    段蘇權沒有馬上回答。他隨手把一盤招待客人的水果糖倒在桌子上。分成兩堆。一堆多,一堆少,然後指著多的那堆說:“這是敵人。這堆少的是我方。”


    段蘇權將“敵人”散開,說:“敵人占了琅勃拉邦、萬象、沙灣拿吉、沙拉灣……”其中一粒糖孤立拿出,在桌上輕敲兩下:“這是敵人在獲孟的一個連隊。”段蘇權從“我方”的糖堆裏抓出五粒。


    對那一粒敵人擺成包圍的態勢:”我方隻要不散開,就能拿出幾倍於敵的力量……”“唔——!明白了,明白了!”不等段蘇權講完,凱山總書記就高興地叫起來:“你的意思就是說:總體上敵強我弱,具體戰役戰鬥中我們可以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對吧?”


    “這裏關健在於形成拳頭,不要隻想分兵把口,占領一城一地。殲滅了敵人,不怕這些地方不屬我們。”將軍深深籲口氣繼續說:“總體上的劣勢,要靠每一個局部上的優勢殲滅敵人,而逐漸改變成總體上的優勢。比如,先集中一個營殲滅敵人一個班,一個排,或者集中兩個營殲滅敵人一個連。”


    “可以辦到.這是可以辦到的。”凱山總書記連連點頭。


    隨即把“敵人”分給在座的同誌們:“來來來,各個殲滅又過一夭,寮中央辦公廳清早派人送來一隻40多斤的架子豬,解釋說:“凱山總書記吩咐,今天下午學習後,他要請中國同誌吃一次烤全豬。”


    工作組的炊事員在老撾同誌的指導下,將豬殺好、剃毛、洗淨、掏出下水,往豬肚子裏塞進十幾種香料,再將肚子縫好,用一根竹竿橫穿進去,架在柴火上翻來覆去地烘烤。


    豬開始滋滋冒油的時候,凱山總書記來了,他沒有進會議室,而是順了香味飄出的方向來到烤豬的地方。


    “好香,好香!”凱山總書記抽了抽鼻子,風趣地對圍在那裏觀看烤全豬的中國同誌說:“烤好了,請大家打一個殲滅戰!”


    他這些天想的說的全是“殲滅戰”。


    凱山童心未泯地動手動腳幫忙烤豬,段蘇權過來招呼:“總書記同誌,咱們去學習吧,豬讓年輕人烤。”


    凱山向大家做個鬼臉,他其實也是年輕人,隻是職務在身;不能像一般年輕人那麽自由自在罷了。


    “今於研究的是打運動站。”段蘇權走到軍用掛圖前。指著用紅藍鉛筆標出的敵我態勢,說:“敵人的一些陣地十分堅固。武器裝備又很強,在這種情況下,我方就不宜采用陣地戰。攻堅戰去殲滅敵人,而應采取打運動戰的方法去殲敵。”


    凱山總書記問:“這是不是意味著要放棄一些地方,放棄一些陣地?”


    “是的。要采取調虎離山的辦法,使敵人脫離工事同我們野戰!”將軍做了一個誘敵深入的手勢:“他要占領一些地方,可以,把包袱給他背上。他兵力分散了,而且部隊一旦運動起來,弱點就要暴露,我們抓住其弱點,力爭在運動中殲敵。”


    凱山又問:“你能否舉一個中國革命的戰例來說明?”


    “可以。”段蘇權舉了保衛延安的戰例。講述了毛主席放棄延安,在青化店等地區三戰三捷的經過。爾後說:“這就是不以保守地方為主,而以運動戰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為主。


    最終迫使敵人退出延安,退出陝北。”


    “毛主席真是偉大的軍事家!”凱山豎起大拇指,繼而又遲疑他說:“這確實是一個好戰法。不過,老撾的具體情況……到處是山嶽叢林,交通不便,部隊像這樣的穿插、迂回、包圍,會有許多具體困難。”


    “後勤保障很困難,這是實情。”一直坐在旁邊的孫丕榮插話說:“據我了解,一個戰士在前線作戰,需要4一5個戰士進行後勤保障,每個支前的士兵隻能負荷10—15公斤物資。如果部隊進行大規模運動戰,確有不同於平原作戰的後勤保障問題。”


    “對。”段蘇權點點頭,“所以老撾革命還存在一個極待解決的問題,就是發動群眾,組織民工支前。這個問題不解決,就無法解決山區叢林作戰的後勤保障,也就無法開展大規模運動戰來殲滅敵人有生力量。”


    凱山思索著緩緩點頭:“今天學習和研究的運動戰問題很重要。發動群眾的問題我們也正在研究摸索。看來,隻要群眾發動起來了,運動戰就可以在老撾開展。”他望住段蘇權,誠懇他說:“謝謝同誌們的幫助。”


    一陣烤豬的香味順風飄來,凱山的秘書抽動鼻子:“好香啊!”


    凱山立起身,做個請的手式,風趣他說:”下一個題目:品嚐烤全豬!”


    段蘇權等人隨凱山一道來至烤豬旁。經過烘烤的全豬。


    色澤焦黃,肉質酥嫩,香味撲鼻,油而不膩,有些像北京烤鴨,誘人食欲。


    凱山抓刀割下一塊肉,首先遞給段蘇權,請他的老師品嚐。


    “不錯……很香。”將軍誇讚。


    “來呀,別客氣。”凱山招呼大家,”讓我們集中兵力打殲滅戰!”


    人們紛紛圍攏上來,你切一塊,我割一條,痛痛快快地大嚼起來,一邊還傳遞著瓶子喝茅台酒。


    凱山總書記興致很好,喝過幾口酒便跳起了“龍崩舞”。


    我們的同誌也邊吃、邊喝、邊跳,還唱起了陝北民歌:“豬呀,羊呀,送到哪裏去?送給咱親人解放軍……”凱山年輕的臉孔上泛起紅暈,朝段蘇權風趣地喊:“段同誌,這不就是打運動戰嗎?”


    段蘇權笑了。那隻烤豬已經隻剩了骨架……給毛澤東的千字情況反映完成了。段蘇權陪同凱山來到上海,住進上海錦江飯店,準備晉見毛澤東主席。


    兩天過去了,遲遲沒有消息,凱山食不甘味,心裏有些急。


    “段蘇權同誌,是什麽原因使毛主席對我們的接見推了又推呢?”


    在餐廳的包間裏,凱山放下筷子,用餐巾擦擦嘴,再次問將軍。


    段蘇權也有些困惑了解。這次是毛澤東主席特邀凱山到上海見麵,沒有特殊原團是不會遲遲不露麵的。什麽事情使主席難以脫身呢?


    “凱山同誌。請不要著急。”段蘇權放下筷子,安慰道:“在國內難得這麽清閑,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


    段蘇權出國一年來,他不知道,一場大的政治動蕩正在國內醞釀著漸漸形成氣候。他的那位老上級、老首長,曾經參與決定他為秘密出使人選的羅瑞卿大將,正在這同一個城市裏經受著一生中最為嚴酷的政治誣陷與迫害。


    這是1965年的12月中旬。


    羅瑜卿受迫害的全過程,在他的女兒點點的回億文章中已有了詳細敘述。這裏值得一提的是,大將軍襟懷坦蕩,蒙冤不怨;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羅瑞卿大將是個曆經大難而不死的傳奇人物。“四·一二”大屠殺,蔣介石沒能夠殺了他;二次反圍剿觀音崖之沒,子彈打穿臉腮,他繼續指揮戰鬥,閻王爺點了名也拒不報到;長征中,他彈傷的嘴隻能張開五分之一,照樣嚼著草根皮帶將二萬五千裏征程走下來;日冠對太行山滅絕人性的大掃蕩,多少次他都化險為夷……然而此時此刻,他就住在距錦江飯店不很遠的上海建國西路618號,開始經受林彪一夥人的殘酷鬥爭,無情打擊。


    這是一場策劃已久的陰謀。難怪段蘇權一無所知,無法向凱山·豐威漢做解釋,就連參加上海會議的許多人在開會前也是一無所知。


    會前,劉少奇曾向賀龍元帥:“開什麽會呀?”


    賀尤睜大眼睛叫起來:“你都不知道,我怎麽能知道?”


    而羅瑞卿大將更是毫無思想準備。他在12月9日到達昆明。當段蘇權陪同凱山到達上海時,羅瑞卿大將正在接見昆明軍區的領導幹部,還談到了援越援老的抗美救國戰爭,羅瑞卿11日來上海參加會議,行前曾問賀老總:,‘開什麽會,帶什麽材料啊?”


    賀老總說:“帶上軍事地圖就行。”


    他們想的還隻是履行軍人的天職,卻不知道已經有暗箭射來。大將軍一生南征北戰,無所畏懼。對於黨內有人搞陰謀施詭計卻毫無思想準備,以後終於發生了不幸的悲劇。對此,羅瑞卿在去世前,重讀了根據毛澤東倡議而編寫的《不怕鬼的故事》,曾感慨係之,喟然歎道:“幹革命,就不能怕鬼,不能信邪。同林彪鬥爭,我吃虧就吃在怕鬼上。”


    同許多老一輩革命家一樣,羅瑞卿是從長期的革命鬥爭中,經過許多勝利和失敗之後才認識到毛澤東思想的正確。


    他也深知毛主席晚年的錯誤,並且自己蒙受了極大的痛辱。


    令人感動的是,他總是從革命大局出發,冷靜地全麵地科學地來評價毛主席,從不意氣用事。


    他說:作為毛主席的學生,對毛主席晚年的錯誤,不能說自己就沒有責任。


    羅瑞卿長期以來把自己看作是毛主席的“大警衛員”。


    受盡磨難終不悔。周恩來、朱德、毛澤東逝世的三次噩耗。


    他都是在外地得知的。每一次,他都是經過同江青反革命集團做堅決鬥爭之後才得以回京參加葬禮。“四人幫”不給他汽車坐,他指著截去小腿,摘除了股骨的殘腿說:“我爬也爬到***參加毛主席的追悼會!”


    後人每論及此,無不感慨淚下……


    兩天之後,毛澤東的秘書終於打來電話:“段蘇權同誌嗎?主席今天會見老撾同誌,請你陪客人來吧。”


    段蘇權將軍陪同凱山一行驅車來到上海體育館。


    毛澤東不住賓館,住體育館。因為體育館有遊泳池。迷信人說毛澤東是真龍天子,離不開水。其實毛澤東是酷愛遊泳運動,這一點已是盡人皆知。


    來到體育館,衛士將凱山一行人引進毛澤東住所。


    這是一個套問,外間擺著一圈沙發,靠牆放著兒個書櫥,屋角的花架上。而盆君子蘭正含苞欲放。


    大家在外間沙發剛坐下不久,毛澤東從裏間走出來。他穿一雙黑色圓口布鞋,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裝,見凱山一行人要站起來,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大家不必客氣,自己在正中位置的沙發上坐下來。


    沒有那些個官場上的禮儀,一切都是同誌式的,輕鬆。


    隨便、親切、自然。毛澤東已經從茶幾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熊貓牌香煙,熟練地擦燃火柴,問:“你們來四天了吧?”


    “是的。我們一直在等待您的約見。”凱山回答。


    毛澤東歉然一笑,把煙點燃,隨手將火柴梗丟進煙灰缸,說:“我這個官僚主義,你們不要學。”


    他停住話,深深吸一回香煙,略停頓,徐徐吐出一股藍幽幽的煙霧,掀起眼皮望凱山,老朋友拉家常一樣問:“怎麽樣,住得還習慣吧?”


    “很好。”凱山向前傾傾身體。


    服務員步履輕捷,送上香酩。、


    “請用茶。”毛澤東示意,自己一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大家便也象征性地端杯呷點茶水。


    “你們在國內搞得怎麽樣?”毛澤東重新望住凱山,“有點起色嗎?”


    凱山坐得很正直,望著毛澤東說:“我們學習中國和越南的經驗,已經取得了一定成績。”他咽口唾液,又指陪同前來的將軍,“段蘇權同誌的工作組給了我們許多具體的幫助。”


    毛澤東望一眼段蘇權。笑道:“段蘇權,你在平北工作過吧?”


    段蘇權起立報告:“是的,主席。”


    毛澤東將手朝下壓壓,示意段蘇權坐下。


    “巴特寮這個名稱是怎麽來的啊?”


    “寮是老撾的同名異譯,老撾又譯寮國。巴特寮就是‘寮族的國土’,是抗法戰爭中老撾愛國力量的自稱。”


    “噢,”毛譯東點點頭,繼續問:“老撾現在各派政治勢力怎麽樣啊?”


    凱山·豐威漢介紹了老撾人民黨及愛國戰線的情況,又介紹了中立派力量的分裂情況:富馬親王和貢勒倒向右派後,以敦上校等人為代表的愛國中立力量與愛國戰線進一步加強了戰鬥團結。他特別介紹了老撾右派力量內部矛盾鬥爭的情況。由於美國執行的“一廄多馬”和”中途換馬”政策,使其各派走狗集團之間互相爭權奪利、互相排擠。互相火並,互相顛覆,甚至發生流血衝突。富米·諾薩萬集團與培·薩納尼空集團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尤其激烈,多次互相廝殺。凱山也介紹了文翁、西河等右派代表人物的政治背景及現實情況。


    毛澤東聽過之後,點點頭,轉而問:


    “老撾現在有多少人口?”


    “我們常說300萬。”凱山略一頓,又補充道:“聯合國的統計數字是260萬。”


    “少數民族占多少?”


    “主要是苗族,不到20萬。”


    毛澤東微笑點頭,不緊不慢地說:“聽說有些苗族的上層分子在你們那裏搗亂?這不要緊,你們去做工作,爭取它的群眾。你們的主要敵人還是諾薩萬、薩納尼空、文翁、西河。把這些敵人一個一個消滅,地方一個個占領,剩下三、四個苗王,問題不難解決。”


    凱山頻頻點頭稱是。


    毛澤東向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以深邃的目光注視著凱山,語調和緩他說:“你們一定要爭取群眾。不爭取群眾,群眾不站在你們這邊,敵人的武裝就不易消滅,你們就無法站住腳。”


    毛澤東講話都是言簡意賅,有的放矢,每次接見凱山,都要由中聯部(段蘇權參加)準備一個千字文章,簡明扼要介紹一下老撾目前的鬥爭狀況和存在的主要問題,以便毛澤東能在不長的接見時間裏。盡量給老撾人民黨和總指揮部的領導同誌以實際幫助。


    這樣講,並非什麽“大國主義”,而是實事求是。因為中國革命在前,勝利在前,經驗很多,正像當年中國革命向蘇聯革命學到許多東西一樣。老撾革命也同樣向中國革命學到許多東西。何況,這些談話內容都是有文字記錄的。


    “你們是怎樣對待俘虜的啊?”毛澤東續燃一支香煙,深深吸一回,再問一個新問題。這些問題都是段蘇權等同誌的“千字文”中所重點提到的。毛澤東堅持先問再談,這也是對老撾革命領導同誌的尊重。


    凱山不自在地聳聳肩,記錄上沒有回答。


    老撾不大注意俘虜政策,抓到俘虜、一般都是虐待或槍斃。


    “無論是哪一個國家,士兵都是勞動者。要爭取它的士兵。”毛澤東語調溫和動情,眼裏閃爍著和藹慈祥的波光。


    “俘虜的軍官士兵,願意留者參加工作,不願意留者要放回去。不要虐待俘虜,要寬大他們,包括軍官也在內。幫他洗腦筋。不願洗的頑固派,不洗了讓他走,放回去再來打,抓住了再放回去。”


    凱山靜靜地聽著,麵前漸漸出現了中國革命戰爭史的一個側影:成功與失敗,政策與策略,都在其中閃現。


    “我們開頭是殺過俘虜軍官的,殺過3個師長,幾個旅長。”毛澤東揮手做了砍頭的手勢:“就是27年至30年的事,犯了情誤。以後糾正了,不管你多大的官,少將、中將。淮海戰役,50萬俘虜,有40多萬留在了我們軍隊。”


    毛澤東雙目徽合。目光從眼縫裏內爍,透過明亮的的玻璃窗,伸向遙遠的天際。仿佛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金戈鐵馬、號角齊鳴的戰場上……稍頃,他把煙頭在煙灰缸裏按滅,望定凱山·豐威漢年輕英俊的麵孔:“即使是戰犯,我們給他們的待遇也是不錯的。讓他們學習,組織他們參加。敵人叫洗腦筋,我們叫做思想工作。


    傅儀是洗得比較好的一個。到外地參觀,他還怕老百姓打他、罵他。現在大部分赦免了,明年恢複其公民權。這些人造不起反了,因為他們沒有兵了。”


    說到這裏,毛澤東朗聲一笑,充滿自信:“假如你們把諾薩萬、文翁、西河這些人抓住了,我勸你們也不妨用用濟腦筋的辦法,把他們當作寶貝看,這會有影響的。北平是和平解放的。傅作義率領40萬大軍起義。


    軍官改造,士兵加入我們的軍隊。可能還有少數下級軍官。


    連排長,他們是勞動人民出身,加入我軍的也有。醫生、無線電工作者也可以用的。我們政府有個部長,就曾是敵軍的電台台長。參加紅軍以後幫助我們建設無線電。1930年我們開始有了電台,無線電工作者還不是俘虜的嗎?還不是國民黨替我們訓練的嗎?”


    凱山連連點頭,說:“我們很重視中國革命的經驗,因為我們兩個國家的情況有許多類似的地方。”


    毛澤東不停地吸著煙,煙氣隨著談話從牙齒間斷斷續續迸出:“社會裏總是要分化出一小部分人,來進行社會變革。


    比如我也是舊社會分化出來的,沒有讀好私塾,沒有進過大學。我的職業是小學教員。那時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麽馬克思、列寧。十月革命以後才知道馬克思、列寧。組織中國共產黨時隻有7o個黨員,都是知識分子。開一大時12位代表。那時誰也看不起我們。哪有你們現在這樣大的勢力?


    那時我們不懂得搞軍隊,跟國民黨合作。1926年舉行北伐。


    1927年上半年國民黨反動派叛變了,殺共產黨了,這一殺就好了,不殺人就不能革命。我看,你們這些人也是反革命殺出來的吧?蘇發努馮親王不是幾乎被殺掉了頭嗎?”


    凱山感慨道:“是埃血的教訓告訴我們,必須以革命的武裝反對反革命的武裝。”


    毛澤東緩緩點頭:


    “我們也是經常犯錯誤的。那時我們勸你們合作,許多同誌掉了頭,軍隊剩下也不多了。第一次日內瓦協議,越南南方統統搬到北方,我們也參加了嘛!”毛澤東這種嚴格自我批評的態度使凱山深受感動,以更加敬仰的目光望著毛渾東,一眨不眨聽毛澤東講下去:“受了損失不怕,總結經驗教訓站起來接著幹就是。1927年國民黨大搞白色恐怖時,我們有5萬黨員,被國民黨殺掉一批,投降一批,第三批不幹了。剩下不到1萬人幹革命。我們那時的人到現在剩下800人;現在領導中國革命的還是這800人。”


    言畢,毛澤東詼諧地一笑,又以調侃地語氣補充:“人數少,資格老,有點經驗,憑老資格哪。”


    不知不覺,會見已進行了2個多小時。毛澤東思維敏捷,談鋒甚健,從老撾的形勢又講到整個東南亞的局勢。臨別,他站起身,在房間裏來回踱兒步,說:、,“現在越南南方的鬥爭比我們的抗日戰爭有發展。他們不把美帝看在眼裏,也不怕飛機,以輕武器對付敵人的重武器,敢打夜戰、近戰,用手榴彈,拚刺刀,它的飛機、大炮就失去了優勢。所以;我們要向他們學習,勸你們也要向他們學習。”


    凱山·豐威漢起身握住毛澤東的手,充滿信心和激情:“我們有決心把抗美救國的鬥爭進行到底。”


    毛澤東抬起右臂表示送客,用他那高亢的聲音最後講一句:“還是那句話:中國是你們的堅強後盾和可靠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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