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是我的錯覺,即使世界盡在我的掌控,我卻在她的掌控……回到北京後不到一周,記不起是哪一天的中午了,我隻記得還在沉睡和蘇醒中掙紮,一陣破空而來的敲門聲把我砸醒。


    開門——場麵令人震撼,卓敏出現在門口,樓下保安幫她拖著兩個大包、三個箱子。她嫣然一笑:“從今天起,我就不離開你了。”她說實習的歌舞團離我家很近,她說最近要趕排新舞劇《白蛇》,早上八點鍾就要報到,晚上七點後才收工,所以她,必須搬到我這裏住。


    那一刻,她像一個異族,堂皇入侵,不宣而戰!


    寒冷的雨夜,“沸騰魚鄉”,在門廳等座。室內的溫暖和室外的寒冷讓玻璃窗上升起各種形狀模糊的霧氣。我正在百無聊賴之際,突然接到了前女友的短信,她說她馬上要嫁人了,她說她永遠記得和我的一點一滴……


    她是我大學同學,但我倆在大學畢業一年後才開始戀愛,我曾經對號稱長相酷似孫燕姿的她很迷戀,但在我“北漂”半年之後,她就用短消息通知我“我們之間的故事應該翻篇了,對不起,我已經另有所愛”。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三裏屯南街的“芥茉坊”喝了很多酒,吐得肝腸寸斷之後,突然想通了。第二天上午我甚至還給她打去一個電話詳細詢問了新男友的情況,並強作大度地祝福他倆能夠百年好合。她在電話裏幽幽地說:“楊一,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其實我喜歡你,但他更能滿足我對物質的願望,我總不能一輩子跟你過這種漂泊的日子吧,我也很不喜歡你隨時去大沙漠玩飆車。”我和她就這樣斷了,像一切從未發生過。


    我和她早無緣分,但我接到她結婚的消息後,還是聊作回複:“我也記得和你的點點滴滴。”然後我和蘇陽去占座,忘了手機還在門廳的書報架上。


    卓敏衝過來時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她直視著我:“楊一你混蛋!”我不解地望著她,她拿著手機就扔了過來,幸好蘇陽手快,否則手機就被扔進沸騰的鍋裏了。


    晚上回家,相對無語,我進裏屋上網,她在客廳情感豐富地看著那部著名的韓劇。那個即將嫁人的前女友還在發著短信:“天冷勿忘加衣。”雖然我把手機已改成振動,但卓敏仍然敏感地問:“誰?”


    “群發。”


    “群發?群發你回複它幹什麽?”


    “我沒回複!”


    “你回複了!”


    她突然現身,靈蛇般出手搶過我的手機,冷冷地看一眼:“你確認這是群發嗎?”


    她殘忍地按下“回叫”,開了“免提”,三聲蜂鳴,對麵傳來清晰的聲音:“想我了吧……”


    我很絕望,那個和我相處過一年的女孩在免提裏聲音響亮地回憶著前年冬天我和她一起去滑雪的事情,誇我用點燃的酒細心地給她揉扭傷了的腳。


    “聽說你和一個跳舞的女孩好了?要小心藏族女孩哦,聽說性如烈火,喂,你說話,說話啊……”


    卓敏對著免提話筒冷冷地說:“他說不了話了,他死了……”


    那一頭的女孩終於明白了什麽,沉默了兩秒鍾,掛斷。


    我衝向卓敏,她力氣大得驚人,推開我,光著腳跑向陽台:“再過來,我就把它扔下去,我也跳下去。”她站在陽台上高舉著手機,就像高舉著一顆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手榴彈,雨水把頭發浸濕沾在臉上,黑暗中,我看見她目光決絕,無比悲壯。


    我愣在屋裏,她站在陽台,我們對峙了十幾分鍾,這時已進初冬,她因為寒冷和憤怒不停顫抖,我心中一陣柔軟地刺痛:“進屋吧,我投降,投降……其實那隻是過去的事情。”


    “過去的事情才是最可怕的事情……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她固執地高舉著手機。


    我隻能說“我愛你”,不斷地對她說,說了很多遍,我知道,她無比脆弱,這是她的死穴。


    她站在雨中愣了一會兒,突然衝進來緊緊抱著我:“我要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我就喜歡聽你這麽說。”她是隻穿了內衣內褲就衝到陽台上去的,皮膚因寒冷而出現粒粒細小的疙瘩,鼻涕和淚水混在一起往下滴,我不停地說著“我愛你,真的很愛你”,她哭了,悲傷無聲無息刺進我貌似堅強的外殼。


    我是真的愛卓敏,我隻是覺得有時候她其實是在折磨自己,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每當我的手機鈴響,她就像雨林裏敏感意識到將受攻擊的響尾蛇一樣突然豎起脖子,眼神銳不可當:“我太恨你這個濫手機了,總有一天我會把它砸個稀巴爛。”


    我懷疑,她已經對手機產生了強迫症。發展到後來,她的功夫已臻化境,我一度懷疑她是否擁有某種特異功能。


    她竟然修煉到能隔空判斷來電性別,如果哥們兒給我打來手機發來短信,她基本不問,自顧忘我地投入在她的韓劇中;如果對方是女孩,哪怕我在裏屋,她也會以靈異發問:“誰?”——這時,她通常會弄出點聲響以示存在,或者大聲問:“晚上我們去哪兒吃飯哪?”


    更可怕的是,當我偶爾溜到酒吧,如果有女孩,剛坐下,她的鈴聲會像紅外追蹤導彈一樣襲來,屢試不爽:“是在外邊玩嗎?早點回來。”當然,她會找出一些聽上去十分恰當的理由,比如說好像聽到家裏有老鼠跑過的聲音,比如說下水道有點堵,比如說她特別害怕正在放的那張驚悚片的鏡頭……


    這,讓我對她充滿敬畏。


    那天晚上睡覺前,她一直在和淺淺打著電話,不時回頭似笑非笑看我,我問她發什麽妖精,她冒出一句“斬草就得除根”,我無語。


    半夜,我突然在一陣劇痛中醒來,發現卓敏半支著身體斜靠在床頭神情憤怒而且眼淚汪汪。


    “你掐我幹什麽?”


    “你氣我,我夢見你和一個女人幹壞事……”


    “夢你也不放過,回到明朝,你絕對是一個‘東廠’高手。”


    “就不放過,你愛不愛我?”


    “愛。”


    “有多愛?”


    “最愛。”


    “還有比較?”


    “不,隻愛。”


    這是我們之間操練得爛熟的問答套路,她很滿意,然後躺下,熟練地在我的肩膀和脖頸處找到最舒服的位置睡去,像一個喝足奶水安然睡去的嬰兒。


    次日早上,我去外屋打開手機,驚心動魄地發現,手機裏的短信除了她給我發來的以外,無一幸存。


    我大怒,回頭,見穿著睡衣的她正一臉無辜地給那個布熊梳著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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