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徽山的冰敬,碳供。軒轅大磐說的這麽輕鬆瀟灑,但隻要深深一想便知道這其中每年要灑出多少兩白花花的銀子。


    離陽此時可不是那等亂世,國力正是蒸蒸日上。外患放眼四顧隻有北方,而北方北莽與離陽中間正正好是被武德最盛的藩王徐驍擋著。不解決徐驍,北莽無人敢南下。哪怕是繞過去走西方顧劍棠駐地南下,北涼隻要想出兵,隨時可以斷了北莽軍隊的後路。更何況,那位大將軍顧劍棠也不是泥捏的。春秋無徐驍那等大名氣,可若無徐驍,北涼王的位置隻怕現在姓的是顧。


    離陽當朝兩大柱石,碧眼兒張巨鹿,坦坦翁,皆是智商上上之輩,打擊貪腐更是下得去狠手。碧眼兒那滴水不進是出了名的,不然也得罪不了那麽許多人。劍州,賀州,江南廣陵,三州,江南黨羽,廣陵王黨羽,各方勢力安插來的官員,互相犬牙交錯。互為牽製之下有一人貪腐隻要露出馬腳隻怕早就被上報太安城,趙勾風聞而至了。


    劍州之地此時橫屍有百餘就這麽在大陸上,擺明了是有軒轅家的外門家丁。那位劍州刺史便敢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擺明了是不怕各方禦史上報朝廷,或者說,各方禦史不管軒轅家的事,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徐鳳年搖搖頭,他雖是紈絝,活在聽潮湖邊上師傅李義山,對這些自然是門清。收買到三州之地官員能一聲不吭,這手段,難度簡直不可置信。長噓了一口氣道:“這就是你們劍州的風土人情了。還真是長見識,北涼那群讀書人,離陽那頭給點奶就是娘,徐驍還舍不得殺,說北涼出幾個讀書人不容易。都隨便放走。哎。”


    “讀書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軒轅大磐麵露嘲諷微微笑了笑。抬頭望向太安城所在。他最是看不起這些人了。這些年那個隻剩半個身子的荀平天天如影子般出謀劃策,離陽朝廷內部各方勢力人手被理得清清楚楚,該收買的,值得多少價錢的,事事處理到分毫不差。


    “這幫人,千裏讀書隻為財。不為財也是為名。沒看科舉開了這方大多都是寒門?當年在任的賀州刺史,錢撈夠了,想混個名聲,我可是足足送了五十餘柄萬民傘,十裏百姓相送砸下去上千萬兩銀子。現在位列一品大員,年年冰敬碳供是一點不少拿。”


    “若是有那等不要錢的呢?”徐鳳年搖頭問了句蠢話,隨即自己倒是笑了起來道:“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來個不合群的,都不用你出手,那群早就停不住手的官員,各個定是如狼似虎,將那人吃的渣都不剩。”


    軒轅大磐點頭甩了甩袖子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對徐驍憐惜讀書人這一點很不感冒。就是給不聽話的全殺了又能如何?殺多了反而聽話些。你像當年西楚,文風多盛。春秋幾甲皆出西楚。文人士子無數,還不是被徐瘸子殺了個通透。”


    背後一聲咳嗽。這話題再也是聊不下去。青衫儒生踏步走到船頭前,望向遠處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遠方,麵色陰沉道:“儒家道理,你怎麽盡懂?趙廣陵嘔血身亡於西楚皇城外軍帳,北涼李義山亦是為國風采卓絕。我大楚亡國,亡於武德不沛,絕非亡於你這等江湖人反手賣出的錢財。你這樣的人。也是在離陽這等滅了諸國官員一時太少,管不來這麽多的土地,士子稂莠不齊。若是在大楚當年,不說本官子,便是孫希冀也早將你拿下了。”


    軒轅大磐對曹長卿這話純當做儒生狂想。在這一點與他辯論,作為翻書人無論多少例子舉出來,怎麽辯證,他都是必贏的。什麽大楚,離陽。他沒見過大楚的官場,但與離陽又能好去那裏?寒門士子,一家隻怕是要餓死人才好不容易供出一個小官來。這麽大的成本,上了官位難不成就靠月月那幾兩銀子度日?二十餘年寒窗苦讀本錢都還未歸來呢。這時候有人送錢,收還是不收?


    法不責眾,儒家不似道家無為而治,可也無法家那般嚴苛之策。收了一次,便有第二次,收了二次,便有三次。當周圍大多數人都收了冰敬,碳供,這一地,從根子便已經爛掉了。除非有人有大魄力,拚著三州動亂,一下拔掉所有的官員。可即便是拔掉了,又能如何?


    太安城中倒是安然,早朝時間早就過去,有人卻依舊未走。皇帝陛下的密室中,張巨鹿,與坦坦翁這兩個常客,正襟危坐。


    “江南,真的是喪落至此了?”


    閉著雙目,離陽皇帝陛下麵色微沉,身側奏折堆得有人高,看都未曾看上一看。


    張巨鹿未曾身穿朝服,一身白色布衣弓著身,凝視著那人高的奏折,歎氣一聲道:“臣之錯。其實早該發現了。這幾年來,江南出生的士子,好幾宗抄家滅門的大案之中,劍州賀州出身的官員,不少家中都能抄出數十萬兩白銀之巨。當年隻是以為西楚亡國心還未死,另外孫老太師還在朝中,便不曾太多理會。直到上次韓貂寺歸來,無意之中查徽山查到了我朝如今的戶部侍郎。堂堂一個侍郎,中樞一品大員。家中竟是藏著近萬萬兩白銀!趕得上江南一地半年的賦稅!才深挖出劍州這駭人事實。”


    “此事情貂寺去辦,臣無異議,但臣提議陛下,待徽山禍首伏誅,劍州當重刑。臣提議劍州賀州兩州,七品以上官員,一個不留,盡數誅族!此事由臣親自主辦。當殺絕之後,臣恭請辭去宰相之職,就此歸鄉。”


    血腥味,隨著這一句話落,充斥著整個密室,張巨鹿雙目泠然,碧眼深邃之下也有一絲落寞,隻是一身身居高位已久的霸氣散發而出。他還是那個為離陽嘔心瀝血的當朝宰相。亦是儒家當朝典範。


    兩州糜爛他之失職,此過失,他一人要血洗整個官場,人頭滾滾怕不止數萬。哪怕這之後罵名無數,甚至她想得到那幫早就被他壓製許久的群臣惶恐之下,群起奏章要他死罪下獄,放入佞臣傳書寫至死。他依舊要做。此事他死不足惜。儒生,治國平天下。隻做對的,是非功過,自由後人評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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