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下有兩騎是有些姍姍來遲了。十日前軒轅大磐閉門不見客,走地府的碟子是派出去三騎送信。一路東去武帝城,傳聞最近鄧太阿曾在那裏出現。那一騎士最快,出去不足三日便找到了那位倒騎毛驢的鄧太阿,天下這般打扮的再無他人。別人一看便可認得出。


    另一路去往北涼,送的軒轅大磐親手所寫的親筆書信。上書無非四個字,破境在即。那位縱橫北涼的藩王自然知道這書信是什麽意思。徽山之上有人破境界別人是不會通知到他的。未有他那二十餘年來日日隻能送出書信聯係的女子。


    太安城那場白衣案爆發已是離陽與北涼決裂的最大前兆。徐驍不想反。首先便是這位縱橫春秋滅國無數的藩王看得清如今的天下大勢。天下亂世太久,人心思定。他若是反了,便是亂臣賊子。北涼苦寒之地,北有北莽虎視眈眈,南方碧眼兒張巨鹿與那位大將軍顧劍棠西楚還未滅國之前便安排下了天羅地網等著他鑽進去。


    他麾下的兵馬能滅六國,那是身後有離陽源源不斷的支援。從不間斷的糧草,朝中那位宏才大略的離陽先帝可謂是孤注一擲對他的鼎力支持。而若是脫離了離陽北涼便是無根之泉。首當其衝的便是糧草。沒了離陽水路采購的糧草,北涼支撐不住三個月便得斷糧。


    這一點那位碧眼兒算的清清楚楚。讓徐驍用劫掠六國攢下的家底日日買糧,但不放多,即可以消耗北涼的底蘊實力,又可把控著北涼的生命線。留著一條命去當離陽的門戶,又掐著命脈去讓北涼無能造離陽的反。這是陽謀。


    北涼很大,但很貧瘠。沒有江南那一年三熟,最差也是一年兩熟年年豐收的稻田。北涼土地一年隻得一熟。而且收成很爛。所收完全養不起那號稱的三十萬北涼鐵騎。想要保住錢財,那就裁軍。裁軍的下場便是有朝一日被北莽一股吞下,或是苦苦支持等著離陽中央來援。


    幾十年來徐驍手下太多勸進的老將,盡數被這位北涼王一力壓下。不進還能苟活,進了隻有必死。扛著天下讀書人的口誅筆伐,這位老瘸子也死死撐住北涼這貧瘠的土地,讓那些春秋便與他殺著整片天下的老兵們有著一條活路。不至於為了那一點麵子上的念想全家盡數被拉為反賊。


    王妃能光明正大迎接回北涼,隻有兩個前提條件。北涼世子世襲罔替已定,離陽已決定留了北涼一條活路,由著北涼當他離陽的北方門戶。另外一點便是王妃入陸地神仙。畢竟陸地神仙才是真正的分水嶺。特別是那些頭上無人的陸地神仙。


    天上有家業的有如龍虎山,人間的這些個紛紛亂亂,繞的到了天上不免又是一些個神仙打架。做什麽事大抵都是要先考慮考慮天上祖師爺們的想法。而這些個自己修煉成的陸地神仙,才不去考慮這些。反正你天上想要下來困難無比,便是辛辛苦苦下來了,又真的打得過同為陸地神仙的他們?


    一個西楚曹長卿還未入陸地神仙境界已經是三入太安城,最近一次隻差五十步便拿下那位太安城中皇帝陛下的人頭。離陽若無必要是萬萬不想再逼的一個陸地神仙特別是劍仙同曹長卿一道殺破入太安城。


    楊太歲當年密謀殺北涼王妃吳素,除了那北涼世子殿下有可能是真武轉世,更大一個誘因便是吳素離陸地神仙不遠了。這位女子若是入了陸地神仙,離陽想再削藩北涼最起碼得是再等兩百年。離陽,等不起。


    北涼那位徐瘸子收了信件拍馬便是迫不及待調兵而去。三萬整戈待發的大學龍騎星夜南下。北涼大小一切事物交由那位北涼二號人物陳芝豹全權打理。能不能與妻子團圓,全看今朝了。


    第三騎,連軒轅大磐自己都沒抱有太大希望。先是自徽山北上前往江南八家所在找到徐脂虎,再是帶著那位徐家長女前赴北涼武當山。那山上有一位膽小鬼,也不知何時能夠下山。當年他便是看著徐脂虎下山,再望著那紅衣女子遠嫁江南。整整兩次都做了縮頭烏龜。這第三次,毫無征兆他又是否真能下山?


    去江南八家先浪費了幾日,再一路向北直到武當山下,接連幾日趕路,身子骨一向不太好的徐脂虎已是麵色蒼白,本該紅潤的嘴唇已經幹燥皸裂開來。但眼中依舊是閃爍放光,望著身邊那一身黑甲的騎士柔聲道:“母親此次真在徽山活著嗎?”


    黑甲騎士麵容疲憊,望著麵前通往武當山上的羊腸小道,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點頭道:“老祖宗說是的。北涼王妃破境在即,隻是一直壓著。此次徽山大災,便讓王妃準備順勢破境界了。請得到那位下山,便是有十成勝算,若是請不到,老祖宗會盡力而為。”


    徐脂虎這一路這話已不知問了多少遍,武當山下這位北涼王徐驍的長女,被徐驍言最像他性格的紅衣女子難得霸道,望著已能望得到的山中殿宇,輕聲道:‘那個膽小鬼這次不幫忙,以後別想老娘再給他好臉色。’


    武當山頂依舊是出塵的很,上下幾代道人一點沒有龍虎山上的階層分明,砍柴,燒炭,打水,一路煙火氣十足,能見著年過半百的老道士,也是能看見那剛剛入門的年輕道童。


    武當山主峰峰頂太虛宮日日清早日出都是很美,自上眺望而去,東西南北四麵七十二峰巒,如蓮瓣拱衛主峰,一同呈現出俯首稱臣的朝拜姿態,武當山新任掌教今日難得沒出山頭,前往山腰帶著一群道童打他那彎彎繞繞毫無力道的拳法,隻是憂心忡忡望著山下,整個人四處打著轉轉。自從前些日子一步入天象之後,這位年輕掌教頭一次如此心慌。


    在他的身後,那柄貨真價實是呂祖遺物的仙劍,便是懸掛在大庚角簷下,無論何人每每走到此處都能看見,隻是百年以來也未曾有人能取走。道家那用的一手好桃木劍的道人大有人家,可真正的劍仙著實不多,最為出名的兩人前一位便是五百年不出世的呂祖,做到了那千裏之外取人首級的劍術極致。另一位則是那剛剛羽化升仙幾十年的龍虎山降魔天師齊玄禎。齊玄禎之強,隻是幾十年前用心畫出的符籙,今人用出來便能困住鄧太阿的八柄飛劍,便是可見一斑。


    這位年輕的師叔祖左右繞著彎子,心神怔怔,不住地掐指算訣,他什麽道行?自然算的山下那一襲已是在上山的紅衣。也是聽得到山下那位紅衣姑娘霸氣側漏的話語。他暗自喃喃道:“不行,不行,不行。今日還未到時候,不能下山的啊。”


    隻是心中惴惴不安想著若是再不見著山下那姑娘,日後她真生氣了再不見他了可怎麽辦?當日老掌教羽化,軒轅大磐可是親自來了徽山,他可是知道這位紅衣姑娘一直在等他,為了等他徽山那位老祖宗出手幫忙廢了她好幾位名義上的夫君。


    “嗨。好好地等些時日不好?非得是今天。未是良辰吉日,我下山也是無妨。可該是你的劫難還是度不過去啊。”


    惴惴不安再心神不寧,年輕師叔祖很是心煩意亂。幹脆蹲在地上,兩手捂起了耳朵,什麽都不聽,什麽都不想。老掌教說的好嘛。順其自然。


    隻是自然沒這麽容易順。紅衣姑娘剛準備上山,有如心生感應,那懸掛於大庚角簷下的呂祖配劍今日竟是自己動了。從屋簷上自動飛下,在武當山上大小道人驚愕的目光中化作如清水流光直衝山下,隻是瞬間,那剛剛還在山腳下的紅衣女子便是到了年輕師叔祖身邊。


    那柄呂祖配劍調皮的彎了彎,再度掛上那大庚角簷下,好似是什麽都沒發生,隻是位置稍稍向裏靠了靠。就如做了壞事的頑童,害怕著被打,一直躲著自家父親。


    “你這好不講道理的劍!”


    年輕師叔祖欲哭無淚,悄悄瞥了一眼那許久沒見著的紅衣姑娘,看她剛落地還未反應過來,想著是不是幹脆偷偷躲進大殿,避上一會兒是一會兒?就這麽相見好生尷尬。沒人注意到,這我年輕師叔祖已是滿臉通紅,有如那姑娘的一身紅衣。


    蹲在地上悄悄挪了兩步,年輕師叔祖吃痛嘶了一聲。他的耳朵已經是被紅衣姑娘捏著轉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圈。女子自然知道這位年輕師叔祖想的是什麽,這膽小鬼,不是想躲著如當年那般,還是想著什麽?


    隻是身在局中,她不知道,他自己也是膽小哩。要是當年她執意留下,也許如今她已是快快樂樂在這武當山活下去了。


    旁邊幾個剛上山的小道童睜大眼睛看著平日裏平易見人的師叔祖就這麽被一個姑娘揪著耳朵,紅衣姑娘略微羞紅著臉,鼓起腮幫子很是生氣的道:“你還得要我親自來找你嗎?”


    那道士紅著臉,欲言又止。實在是沒經曆過這等場麵,年輕師叔祖臉皮薄的很,恨不得找個地洞先行鑽入進去。兩手食指相對,他偷偷搗鼓著自己的指尖。


    紅衣姑娘很生氣,她都親自來了,這膽小鬼怎麽還是這麽膽小呢?她依舊揪著這年輕師叔祖的耳朵,背過身子麵色更紅了,深吸一口氣她輕聲道:“軒轅義父說,你喜歡我。徐鳳年也說你喜歡我。”


    年輕師叔祖低著頭玩弄著手指頭一點都不覺著自己耳朵疼,偷偷瞥了一眼紅衣姑娘的繡鞋,立馬腦袋埋的更深了。唯唯諾諾用細如蚊吟的聲音嗯了一聲。也不知那紅衣姑娘聽到了沒有。


    “軒轅義父讓我告訴你,哪怕真算好了時日,未必是對的。修道順著天,這一世還是不能好過多久。不如博一博。”


    “軒轅義父還說你喜歡我七百年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麽喜歡我的。我懷疑他在騙我。我才活了二十多年......”


    年輕師叔祖站了起來,如同突然變了一個人,隻是麵色還是通紅,壯著膽子羞赧嚅喏道:“這是真的,不管你信不信。我上輩子喜歡你,上上輩子喜歡你,而且下輩子還喜歡你。”


    “今日解簽,不宜下江南。”


    “但是等了幾世,這一世我陪你。”


    武當山上今日再現奇觀,倒懸瀑布如一條白練橫貫長空。呂祖古劍連同劍鞘同時飛起,掠向高空。年輕師叔祖握劍,體內瓶頸在刹那間破裂,武當山當空雲朵倒懸如同漏鬥狀,無盡氣機倒卷入當中年輕師叔祖體內。


    年輕師叔祖心情激蕩,拉著紅衣姑娘踏上自太虛宮內飛來的一隻體型巨大的黃鶴,黃鶴展翅,飄搖南下。


    武當年輕師叔祖,信任掌教自上次一步入天象,這次再是一步入陸地神仙矣。


    “你當年說過,你喜歡騎鶴遊曆天下。今日,我陪你一同遊曆。”


    今日武當山上無數香客目睹仙人騎鶴南下。諸位年邁道人熱淚盈眶注視著那上方帶著兩人,一路南下的黃鶴,武當當興。


    隻是一個多時辰後,黃鶴掠過青州上空,雲層之下,三萬餘白馬,白甲,白袍的士卒正在歇息,休息之餘依舊列隊,氣勢雄渾。各個身上肅殺之氣,衝天而起。有個一瘸一拐的將領走了兩步,呆呆望著天空。


    兩人坐於鶴背,一男一女,有如神仙眷侶一般。青州首輔城內眾人無不抬頭望天,癡癡抬頭見著這神仙的一幕。便是那陣列森嚴的三萬騎士皆多有抬頭,竊竊私語隻是聲音略小,幾聽不見。


    一瘸一拐的將軍撓了撓腦袋,轉頭拍了一把身邊一位胖的不比廣陵王趙驃少多少的將領肥碩的肚皮,笑罵一聲道:“我咋覺著,那大鳥上頭兩人我比較臉熟?太高了如今眼花,我不太看得清楚。”


    那被天下與廣陵王趙毅並稱為南北雙肥的北涼將領揉了揉肚子,再用力揉了揉眼睛道:‘王爺許是眼花了?那等神仙人物可能是畫上見到過。要是王爺看上了,我褚祿山說什麽也帶上弓箭手幫王爺搶過來。’


    一腳踢了那肥的一身膘的將領滾了不知道多少圈,那走路有些瘸腿的將軍翻身上馬,大聲嗬斥道:“滾。馬吃飽了趕緊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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