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南飛的大雁掠過天際,花措隨口吟道:“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盛從毓沉吟道:“這句是不錯,不過我卻更喜歡另外一句。”


    花措轉過頭來看著他,“哪一句?”


    盛從毓嘴角揚起,吟詠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身死相許!”


    花措臉上染上一層薄紅,啐道:“什麽不知羞恥的句子也該吟給我聽,我這裏不歡迎你,你去別處吟給人聽罷。”說著當真推他走,然而手上力氣弱,推他不動,便一骨碌倒在榻上,別過身子不理他。


    背後傳來盛從毓悠悠一聲長歎,“你卻說這是不知羞恥的句子,怎不說雁有情,雌雁雄雁相配,向來是從一而終,不論是雌雁死或是雄雁亡,剩下落單的一隻孤雁,到死也不會再找別的伴侶,怎能不叫人羨慕。”


    花措聽他言語間頗為感慨,悄悄調轉頭看他,隻見他神色怔忪,似有滿腹心事,花措嗤笑道:“你這人可真怪,你們王孫公子哪個不是妻妾成群,你又何必在這裏做出一副癡怨哀愁的模樣來!”說完覺得心中頗為悵悶,心道是中毒後遺症,還沒好全。


    盛從毓卻不搭話,不知在思索些什麽,忽見鳳目微微眯起,湊到花措眼前,呼吸相聞,花措好不自在,推著他的胸膛,道:“有話好好說。”


    盛從毓一字一頓地吐出來:“你吃醋了。”


    花措怔住,轉瞬臉色通紅,“你胡說,我再也不理你了!”


    盛從毓還未進府,蕭固已經走上前,道:“陸大人午前差人來請你,說有急事請你移步京兆尹衙門商議。”


    盛從毓問道:“可有說是什麽事情?”


    蕭固壓低聲音道:“說是盧楠一案審議途中出了岔子。”


    盛從毓眉頭不覺蹙起。


    陸弦身著官服,神色頗為鬱沉,道“那名仵作前幾天押到京兆尹府大牢,我不敢耽擱今天一早開堂審理,仵作原本當場認罪,不料黃家管家提出有新的人證,帶上來一名女子,指證親眼見盧楠打死了人,仵作一看形勢不對緊跟著翻了供。”


    “怎麽忽然冒出個人證,是什麽人?”


    “是盧楠的一個養女,喚作莘瑤琴,當堂指證盧楠打死了人,黃家死去的家仆早前就被火化了,如今證人一出,加上仵作翻供,怕再難以翻案。”


    盛從毓神色忽變,“你確定證人叫這個名字?”


    陸弦微微一怔,“畫押的證詞在此,殿下請過目。”陸弦遞上來一張紙。


    盛從毓看了一眼,臉上陰晴不定,道:“你知不知道證人現在身在哪裏?”


    陸弦道:“黃家的人宿在城中的雲來客棧,這位姑娘和他們一起的,想來也在那裏。”


    盛從毓不語,起身離開。


    雲來客棧裏頭人來人往,盛從毓走到櫃台邊,甩出一錠銀子,“有個名叫莘瑤琴的姑娘住在哪一間?”


    掌櫃麻利地收拾了銀子,滿麵笑容,“在二樓上右手邊第三間房,您找她有何貴幹……”


    盛從毓不理,徑直走上樓來,還沒來得及敲門,便從裏邊打開來,瑤琴道:“公子請進。”她穿著一件淺紫色羅裙,外罩紫色緞襖,一雙鳳目殷殷望著盛從毓,神色暗含欣喜,她原本有雪胎梅骨之傲姿,此刻倒生出一些纖纖憐柔之色。


    盛從毓徑自走進來,瑤琴道:“公子請坐!”親自替他斟茶,“客店裏沒有好茶,公子將就用吧。”


    盛從毓沒有喝茶,也沒有看她。瑤琴自己飲了一口茶,“我知道公子今天為了什麽事情來。”她擱下茶盞,神色恢複冷清,“不過怕要令公子失望了。”


    盛從毓道:“盧家養育你一十六年,盧家老爺待你怎樣?”


    “如同親生。”


    “姐妹相處得怎樣?”


    “親密無間。”


    “丫頭婆子伺候得還周全?”


    “事無巨細。”


    “那你如今的所作所為自己的良心可還過得去?”


    瑤琴微微垂眸,臉上閃現一瞬間的愴然,複恢複如常,“公子所問我無言以對,但不代表我無以辯駁,我的事情如今不便說給你聽,所以無論你怎麽想我也沒有法子。”


    “你要怎樣才肯撤供?”


    瑤琴悠悠望著他,“公子當真待花措這樣好,可惜你還不知道自己真心錯付,別人早已心有所屬了,隻不過利用你的身份圖便利罷了。”


    盛從毓眼中光芒乍盛,“你以為憑你三言兩語就能挑撥我麽。”


    瑤琴扶著手中的茶盞,嘴角嘲諷似的一笑,“公子當真不到黃河心不死。”


    盛從毓拂袖欲離去。


    “公子可要看證據?”


    盛從毓不理,徑直往外走去。


    “原來公子心裏怯了,公子其實心裏是有數的吧,隻不過一直在自欺欺人。”


    盛從毓停住腳步,轉身望著她。瑤琴站起身,從隨身行禮中取出一樣東西來,“這本《立世說》想來殿下也是見過的,不妨拿去瞧一瞧。”


    盛從毓接過,翻開來全部是花措寫得密密麻麻的小楷注解,書中夾了一張桃花箋,打開還散發著淡淡香味,一首情詩奪目而來。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明日卯時二刻城外敬山亭相見。”


    落款是,傅羽。


    刺眼,刺痛直入心尖。


    “你以為花措是怎麽來的金陵,或許是被人伢子捉來不假,但究其原因實際是赴約情人被人捉走了,你若不信也沒關係,這封信是花措的貼身丫頭在她出事後找到我告訴的,她替他們傳信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自可去查證……我因事情不光彩替她瞞了下來。”瑤琴撥弄著袖口的玉珠裝飾,“如果閨閣少女密會情郎,亂倫恩師被人知道了……”


    “夠了!”盛從毓怒喝一聲,胸懷起伏不定,隔了許久道:“你想怎樣?”


    “我並不想怎樣,不過想幫助公子認清一些現實,別再叫別人欺騙了去。”瑤琴頓了頓,“公子如果還想我撤供……也不是不可以。”她目光盈盈望著盛從毓,“隻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瑤琴走過來,拉過盛從毓坐下,“隻要殿下答應娶我,我願意為殿下做任何事情。”


    盛從毓吃驚地望著她,忽然眯了眯眼睛,眼中閃現出危險光芒,“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娶你了麽?你想多了!”他拂了拂衣裳,“我如今並不想盧楠出獄,既然他的女兒膽敢利用我,我便叫她此生不能好過,將她的瘋爹爹關在牢裏受苦,讓她痛苦,豈不是正好順遂了我的心願。”他站起身來,“如此說來,我還是要多謝你。”他狂笑著推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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