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緩緩流逝,日頭西移,殿中終於有了動靜,眾人紛紛斂神站定。


    出來的卻是皇後身邊的管事嬤嬤沛珍,她深水井一般沉靜的眸子在眾人麵上梭了一回,“皇後娘娘有令,賞你們每人五十兩銀子,出宮與家人團聚。”


    沉默,花措心中一沉,察覺不好,皇後此舉顯然是想將這件事壓下去。


    五十兩銀子,不小的手筆。


    中間立即有人跪下去謝恩,頃刻間呼啦啦跪了一地。


    沛珍看也不看鶴立雞群的花措,對旁邊的太監道:“帶下去吧。”


    偌大的殿外頃刻空了,沛珍才望著花措,“皇後娘娘叫你在翊坤宮一見。”


    花措心中一沉,道:“奴婢今日來溫室殿是為了還一樣東西給朋友,請姑姑許我去還了東西再隨去翊坤宮。”說完福了福,她心中忽忽跳著,此舉是為了試探皇後如何處置她,假如不許她見別人,情況就不妙了。


    沉默。“你還是盡早去翊坤宮吧,其餘的事情……往後再說吧。”


    花措如同身墜冰窟,木然跟著一旁的小太監離去。


    翊坤宮的宮宇恢弘氣派,日頭順著雕著百鳥朝鳳花紋窗棱間射進來,在地上形成深深淺淺的陰影。


    直到地上的亮光融成一個模糊的亮團,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進來的是一群太監,為首的一人尖著嗓子道:“皇後娘娘賞賜禦酒。”身後立即有人端上錦盤,上頭錦彩瓷的杯盞。


    花措凝視著杯盞,臉色瞬間慘白,黑琥珀的眸子發出奪目的光芒,一群太監麵無表情地站著,時間緩緩流逝,為首一人道:“姑娘快些領了賞賜吧,奴才們好回去複命。”


    花措道:“皇後娘娘有令,我不敢不從,要我領賞也容易,隻要公公肯答應我一個要求。”


    首領太監竟然沒有表現出一絲不悅,花措暗暗歎服,他道:“你有什麽要求?”


    “我要求見皇後娘娘一麵。”


    首領太監不答話。


    花措道:“皇後娘娘既然派了這麽多人給我賜酒,自然是做好萬全準備的,隻不過我好歹是禦前伺候的,陛下欽賜雲煙閣給我住,倘若我驟然失蹤,陛下追究起來,倘若得知我在坤寧宮出事,皇後娘娘怕難脫幹係,到時候事發公公覺得誰會領罪呢?傳句話給皇後娘娘對你來說不過舉手之勞,還請公公恩準。”


    那為首的本是大太監李瑞安手下一名掌事太監,雖說投靠了皇後成為心腹,心中畢竟有忌憚,花措這番話正好說進他心坎裏去了,他早就聽聞過這位禦前得勢的新貴,今天忽然接到皇後的命令,照此情形他已經猜到七分意思,早覺得不好,如今聽了這番話早心動了,扯出一絲笑意來:“姑娘稍等!”


    果然不負希望,皇後親自來了。花措立即跪倒在地,“參見皇後娘娘。”


    皇後就著椅子坐下,道:“我聽說你不肯領我的賞賜,鬧著要見我一麵,你有什麽話,說吧。”


    “求皇後娘娘開恩饒恕奴婢,奴婢願意做牛做馬效忠娘娘。”


    “願意效忠我的多了去了,何必再多一個你?”


    花措微微垂頭,“別的不敢說,單從奴婢入宮半年便能到禦前伺候聖上,我才敢同娘娘開這個口。”說完花措靜默片刻,她在等皇後的反應。


    皇後神情看不出喜怒,眼中發出奪目的光芒,“說下去。”


    “奴婢以為皇後娘娘選擇我至少有兩個好處,第一,奴婢日前在禦前伺候,深受皇上信任,他日定能替娘娘立功;第二,奴婢日前在鄭林元一案中曾立下功勞,日後願為太子殿下謀劃盡一份力。”


    花措說完扣伏在地。


    皇後威儀十足的聲音緩緩響起,“你所說的不無一定道理,隻不過,這兩個原因都不足打動我,你當真以為禦前伺候的就你一個得勢的?另外太子手下人才濟濟,難道用得著你小小宮女來湊趣。”


    空氣沉默得可怕,花措輕輕咬了咬嘴唇:“五殿下對奴婢頗有好感……”


    皇後冷冷笑道:“怪不得五皇子會栽在你手上,果然是個聰明人,起來吧。”


    出了翊坤宮,花措對著清冷的空氣深呼吸一口,頭也不回地離開。


    太子一回來就聽說了永寧殿中發生的事情,他隻覺心中一冷,他從回事的奴才畏縮的一個眼神中覺察出不對勁,顧不上細細詢問往永寧殿奔去。


    永寧殿內外靜悄悄的,寧默心獨愛鬆柏樹,她曾說過自己最愛詩《佳人》裏頭那句“摘花不插發,采柏動盈掬”,是以殿下並無花草裝飾,這個季節隻有鬆柏林邊上一簇迎春花提示一抹春色。


    太子看著那一抹凋零五六分的迎春花,心中重重一刺。他加快步伐步入殿內。


    一進門一股濃重的艾葉味直熏腦門,太子不可察覺地皺起眉頭。


    殿中空無一人,太子頗為不悅道:“來人!”


    即刻傳來細碎的踏步聲,隻見寄雲引著兩名丫頭出來,後頭兩人手上還端著紅糖水和糯米粥,三人跪伏在地:“參見殿下。”


    太子道:“你們主子呢?”


    寄雲道:“回殿下的話,主子昏迷才醒,不肯進食,奴婢們勸慰許久主子就是不肯張嘴……”


    太子不待說完就往裏頭走,寄雲連忙跪走幾步擋住去路,“求太子殿下做主,今日主子是在溫室殿裏出的事。”


    太子足下一頓,繞過寄雲往內殿去了。


    屋中暖氣融融,寧默心一張極其蒼白的臉混在繡著榴開百子圖案的錦緞被褥中,一頭烏黑的長發散亂著,臉上看不出的淚痕還是汗漬。


    太子這個時候才真真切切感覺到心痛,固然東宮中美人成群,自己膝下子嗣興旺,這個孩子殞掉他固然生氣,但生氣大過心傷,隻是這個時候他切切實實感覺到心痛。


    太子加緊步子走到床邊,握住寧默心的一隻手柔聲喚道:“心兒……”


    寧默心真開眼睛,水眸中蓄了一汪水色,掙紮著要起身。


    “快別動。”太子按住她。


    “臣妾該死,沒有保住我們的孩兒。”淚珠子瞬間奪眶而出。


    “快別這麽說,你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你還這麽年輕,孩子總會有的。”


    寧默心緊緊咬住下嘴唇,瞬間上頭湧出鮮血,“臣妾此生再無生育的機會了。”她猛地握住太子的手,“臣妾自知在宮中不夠賢德,虧得殿下平日愛護,卻不知自己遭人嫉恨已久,可是臣妾自己死不足惜,殿下您的皇兒是無辜的,求您一定要替我們無辜慘死的孩兒做主!”


    太子胸中燃燒起熊熊怒火,切齒道:“你放心,我定不會放過她。”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克製著柔聲道:“你現在最要緊是養好身子,我聽奴才說你不肯進食,你若不肯吃飯怎麽好起來呢!”


    寧默心乖巧地點了點頭,“臣妾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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