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州城三十餘裏外的林間山道上,十餘輛馬車發出碌碌的聲音疾馳著。前三輛馬車裝飾豪華,有用來遮風擋雨的車廂。後麵七八兩馬車運著的都是半人高的大箱子,每一個都用拳頭大的銅鎖鎖著。每輛馬車兩邊都跟著騎著馬,穿著輕甲的護衛。天色將暗,他們必須得在城門關閉之前趕到黎州城,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些焦急的神色。


    前三輛馬車中的第二輛,車簾被掀開一個小角,一雙失去神色的眸子茫然地看著遠處漸漸濃稠起來的天光。現在再怎麽往回看也看不見都城的影子了,再也無法走上回頭路了。


    一隻瘦長的手從旁邊輕輕放下簾子:“殿下,還是不要再看了。今天一直忙著趕路,您都沒有吃什麽東西,才不過十天光景,您看您都瘦成什麽樣子了?這些您先將就著墊一墊,等進了城,我再讓客棧給您做些容易下口的。”說著,便將一個食盒塞進這位年僅十五便被奪取太子之位,又外放到邊疆的皇子殿下手中。


    南芳國三皇子百裏雲修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位陪著自己一起被外放的前太子太傅伯雲大人,再看看手中雕漆食盒中精致的點心,是梅花酥,是自己喜歡的口味。輕輕拈了一塊在手中,卻沒有張口吃掉,隻是輕聲歎息:“以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吃到這梅花酥了。”


    伯雲大人忙勸道:“殿下可不要這麽想,皇上對您向來疼愛有加,不過半年光景,最多一年,絕對會下旨再召您回宮的。”


    百裏雲修無聲笑了笑:“那我又是犯了什麽錯,值得父皇毫不留情地把我趕出宮呢?”說完,把梅花酥丟回食盒,把臉別過去,不再理會伯雲大人。


    “殿下......”,伯雲大人還欲再勸,卻聽車外一聲呼嘯之聲,劈開靜謐的空氣,由遠及近,速度極快,似乎分秒之間便已經到了耳邊。


    百裏雲修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正打算詢問伯雲大人,一回頭卻發現一柄細劍從車頂穿過,直直刺穿了伯雲大人的天靈蓋。伯雲大人雙目圓睜,張開口便是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快......”但是已經沒有時間給他說第二個字了。長劍又迅速抽出,又一陣鮮血混合著腦漿從他的頭頂噴湧而出,車頂和半扇車窗立刻被鮮血染紅。伯雲大人就這麽睜著眼睛倒在百裏雲修腳下。


    百裏雲修驚駭之下想去拿放在角落的佩劍,指尖還未碰觸到劍鞘,隻聽頭頂幾聲爆裂之聲,整個馬車的車頂和上半截車廂便碎裂成無數碎片,隻剩下連著座位的地板還跟著馬匹向前飛奔。在木屑翻飛之中,一個灰色的蒙麵人影落在了馬車上,一柄滴著鮮血的細劍指向跌坐在車廂裏的皇子殿下。


    車廂碎裂之後,百裏雲修注意到駕車的侍衛背後多了一個血色的窟窿,腦袋以極其詭異的姿勢耷拉著。再看看四周,隨行的侍衛們乒乒乓乓跟著一群同樣身著灰衣的蒙麵人打鬥著,但顯然不是他們的對手。身邊守衛的數量漸漸在減少。


    百裏雲修回頭注視著眼前的蒙麵人,沒想到在最初的驚駭過去之後,竟然不那麽恐懼了。他一邊用寬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伸向佩劍的右手,一邊對灰衣人說:“我知道你們是誰。”


    “是嗎?”從露出的細長眼睛中,灰衣人露出了些許好奇的神色,“說來聽聽。”


    “你們的武器都是柔軟如鞭的長劍,但卻擅長把劍力灌入劍尖。一柄細劍對你們來說即是長劍又是軟鞭,還能當作錐刺,不是太雲山派還會是誰?說吧,是我的哪位皇兄皇弟雇你們來的?”


    “殿下的功課真是認真,怪不得是備受稱讚的前太子。誰派我來的有區別嗎?反正結果都一樣。”對方懶懶的活動了下脖子,劍尖又往前送了一分。


    “可是我已經放棄了太子之位,也願意被發送到那偏遠的地方,你們要的我都已經給了,你們還要我怎樣?為什麽就是不能放過我?”這位曾經的皇太子把積累了多年的鬱鬱之氣噴了出來,或許這是自己最後表達憤怒的機會了。


    灰衣人發出桀桀的怪笑,順便一腳踩到百裏雲修剛剛夠到的佩劍劍身上:“你想要偷襲的動作太明顯了。”看著對方再次露出的恐懼之色,灰衣人再次發出怪笑:“我剛剛還誇你聰明呢,現在你的腦袋怎麽就不靈光了?你還不明白嗎?你所遭受的一切,跟你怎麽做完全沒有關係。隻要你還是皇子的一日,他們是永遠不會放過你的。”說完,他把腳一抬,把佩劍踢到百裏雲修麵前:“撿起來。”


    百裏雲修疑惑著看著他,不知道對方是在做什麽打算。


    “快撿起來。”灰衣人不耐煩地喝道,“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怎麽會?聽說殿下在今年的皇家劍術比賽中奪得頭籌,風光無限啊!也讓我這窮鄉僻壤的家夥見識見識。還是說殿下您已經失去了鬥誌,希望被我像牲口一樣地宰了?”


    百裏雲修看著對方的眼睛,默默地撿起了佩劍,扔掉了鑲著寶玉的劍鞘,露出一柄閃著寒光的長劍。雖然沒有了車夫,但是馬兒依舊在向前奔跑著。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四周已經不見了護衛的身影,隻留下他一人獨自麵對著敵人。


    灰衣人不耐煩地一腳把腳邊的伯雲大人屍首踢下馬車。百裏雲修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他的屍首裹起陣陣沙塵,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快點站起來。”灰衣人繼續催促。


    百裏雲修扶著座椅顫顫巍巍站了起來。馬車已經駛出了官道,路麵上盡是亂石陷坑,在顛簸中他根本無法站直身體。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灰衣人卻可以如此從容地站在他的麵前,如履平地一般。


    回想起劍術師父的教誨,他深吸一口氣是自己平靜下來,運力在自己的下盤,穩固住自己的身體,閃電般的一劍刺向對方的左腿。沒想到對方輕輕一躍,側身便避開了他的攻擊,繼續穩穩地站在馬車上。


    灰衣人笑道:“好劍法。要是我跟你一樣下盤不穩,攻擊對方的大腿確實是最好的招數。隻可惜我跟你不一樣。”


    他話音未落,百裏雲修的第二劍便撲向他的麵門。但是對方用軟劍裹住他的劍尖,將他的長劍帶到一邊,險些脫手。


    此刻的三皇子已經顧不上什麽劍法招數了,如梨花暴雨一般一陣劍雨灑向灰衣人。對方下身不動,隻是上半身隨著軟劍的節奏輕輕晃動著,一一破解了攻勢。然後,迅速一腳踢出,百裏雲修再次跌落在馬車,然後冰涼的劍尖便抵上了他的喉嚨。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話說的沒錯,隻可惜你不夠快,這比武大賽的魁首也不過如此。”灰衣人輕拂衣袖,“好了,我也沒時間陪你玩兒了。三皇子殿下,祝您下輩子投個好胎,出生在貧苦人家,不用再擔心這世界上的爾虞我詐。”


    說著寒光一閃,軟劍瞬間繃得筆直,眼見就要刺穿三皇子的喉嚨,這時,灰衣人在毫無防備之下小腿被人保住,倒向一邊。原來是那個他們以為早已經一劍斃命的駕車的侍衛竟然還沒有死。侍衛死死抱住灰衣人的小腿,對百裏雲修大喊:“快跳車!”


    百裏雲修來不及細想,縱身一躍,以為身體會感受到撞向地麵的疼痛,沒想到身體一冷,一口冰涼的河水灌入他的口中,讓他嗆了起來。原來就在剛剛那一瞬,馬車駛過了一座石橋,侍衛就在這一瞬間找到了拯救他的機會。


    在朦朧的水花中,百裏雲修努力回頭看,在最後一絲天光中,他看見這個舍身救他的侍衛腦袋和身體分離的畫麵。隨機,天便黑了下來。在洶湧的水流中,百裏雲修被往下流衝去。


    灰衣人用劍砍斷了侍衛的手臂掙脫了出來,跳下馬車跑到岸邊,但是在沉沉的暮色中哪裏還有三皇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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