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默默記住了幾個疑點,又在房間裏細看起來。


    淨真的房間並不大,踏進門便可一目了然。居中是一尊佛像,前麵供著香燭。旁邊是臥榻,竹枕薄被,擺放地整齊。靠窗放置著一張木桌,擺滿了卷軸書籍,筆墨紙硯俱全,算是房間裏唯一稍顯淩亂的地方。


    李修上前翻看了幾本書,大多是佛經之類,邊上還用朱砂寫上了批注和心得,字跡雋秀,隻是沒有看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再次環顧四周,李修注意到白牆上掛著幾副水墨畫,都是些山水雲雀之類,下筆靈動,雖然僅用了黑白之色,卻十分傳神。


    “這些畫是淨真大師畫的嗎?”李修問。


    淨慧點頭:“師弟頗有才情,也素喜筆墨丹青,這幾幅都是他親自畫的。”


    秋君清被吸引了目光,將那幾副畫卷細細觀賞了一番,讚道:“這幾幅畫裏畫的,都是真實存在的地方,若非親眼見過,絕不會如此傳神。”


    小山跟阿海湊過來也看了一會兒,阿海點頭道:“說得沒錯,你看這一幅畫的就是昨天見的雲海嘛!隻是別的幾幅,我就不知道了。”


    秋君清一一指著對他解釋:“除了剛剛那幅鸝山雲海,旁邊這幅是平沙落雁,是東景國平沙州的景致,右邊是洞幽燭遠,是一處鍾乳岩名勝,最右的這幅,”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繼續道,“應該是雁歸湖的景致,這處倒不甚有名,是澤州郊區的一處小景,若不是湖邊的兩株合柳,我是斷不會想起來的。”


    阿海聽了連連鼓掌:“秋先生真是厲害,我之前還不覺得,現在真的要五體投地了。”


    秋君清連連謙讓:“隻是我性子散漫,不喜拘束,這些年漫無目的,多走了些路罷了!”


    他又仔細看了最後這副畫的落款:“旁邊的幾幅都作於最近三四年內,唯有這一幅作於七年前,怪不得有些舊了。”


    秋君清問玄悟:“不知淨真大師何時遁入佛門,出家之前,又是哪裏人士?雖說出家人要摒棄前塵往事,但眼下人命關天,晚輩不得不贅言幾句。”


    玄悟抬眼看著他道:“淨真是五年前來淩雲寺落發為僧。那時候他剛滿十七歲,卻已經參加了當年的國試,名列探花郎,貧僧記得,他似乎就是平沙州人,離鸝城山倒不是很遠。”


    李修歎道,“年僅十七歲便能高中探花,當時想必是意氣風發吧!卻又為何拋棄了一切出家為僧呢?”


    玄悟道:“這就不得而知了,淨真初次來到這裏的時候,隻說往事如煙,他因心有所感而大徹大悟,請求淩雲寺收留。”


    李修又看了幾眼闔眼長眠的淨真,難道佛法真的能夠讓一個人在麵對死亡的時候,也能如此坦然接受?


    幾人又在房間裏查了一會兒,實在沒有別的線索,便都默然退了出去,淨慧再次帶上房門。


    “不知秋施主對剛才所見有何想法?”在回到大雄寶殿的路上,玄悟突然點名秋君清問道。


    秋君清倒是坦然回答:“晚輩確實有些念頭,隻是目前無法確定。把柄匕首形製小巧,確實是女子所用。再加上刀刃纖薄鋒利,想來就算是弱女子,也能用來殺人吧!”


    “秋先生,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正派人,你怎麽幫著和尚汙蔑小山?”阿海聽了忍不住攔在他身前質問。


    秋君清也不生氣,和緩地對他說:“可這寺院裏不止小山一個女子啊,除了與你我同行的何小姐,昨天至少還見到了七八個女香客,應該也有人留宿在寺內吧?”


    然後,他又看著小山,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而且,小山是習武之人,若是她想要動手,應該會做得更爽利些吧?”


    小山嚇了一跳:“我才不會做那麽可怕的事情!”


    “既如此,我就去把昨夜留宿寺內的所有女客都召集起來,一個個盤問,總會有些答案。”淨慧聽了秋君清的話,跟著說道。


    秋君清卻攔住了他:“且慢,留住女客們是必要的,不過也無需大張旗鼓,我心裏有個念頭,想先確認一下。若是準確,也省了一番折騰。”


    “既如此,先生快說,是什麽念頭?”阿海聽了眼睛一亮。


    秋君清按住了他,笑道:“你先別急。”


    他環顧了四周無人,便低聲對身邊的人說了幾句,大家聽了都默默點頭。


    幾人回到了大殿之內。玄悟命幾位僧人去為淨真收殮,總不能讓他的身體一直那樣枯坐著,然後說到,因為小山無法自證清白,要被單獨拘禁在後院一處禪房,李修與阿海雖然麵有怒容,但仍舊是無可奈何,隻得眼睜睜看著小山被帶走。最後,玄悟命所有人都散了,各自完成該做的事情,不要因為此事亂了自己的修為。


    午後,天逐漸陰沉起來,似有一場大雨將至。淩雲寺雲台之上,何盈盈身披一件外衫,依欄而立,眺望著洶湧雲海,山頂的大風吹得她衣衫翻飛,似乎都有些站立不穩。她的身旁,小丫頭翠兒看著她,眉眼中滿是擔憂。


    李修從她們身後走近,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腳步聲。何盈盈聞聲回頭,見是他獨自一人,倒有些意外,但隨即報以淺笑,算是打招呼。


    李修走到跟前道:“姑娘身子可還好些?”


    何盈盈點頭:“多謝小山妹妹昨天給的丸藥,吃下去好多了。”


    提到小山,她的眉頭蹙起,微歎一聲:“可憐小山妹妹現在……”


    李修看著她的神色變化:“你也聽說了?”


    何盈盈點頭不語。


    李修道:“我的師妹是無辜的,這點不容置疑。我已經寫信給家師,他定然會為徒弟洗清罪名。”


    何盈盈聽他言語犀利起來,急忙道:“我自然是相信小山妹妹不會做那樣的事。”


    李修又道:“姑娘可曾聽說些別的事情?”


    “什麽事?”何盈盈不解。


    李修回答:“寺裏已經商議決定,三日後火化淨真大師的遺體,讓他早生極樂。”


    何盈盈嘴唇微顫,轉過臉去,看向遠方,低聲說:“這麽快嗎?”


    李修點頭。


    何盈盈又忍不住追問了一句:“那他的遺骸呢?”


    李修回答:“玄悟大師說了,出家人無牽無掛,隨風而來,也隨風而去,所以骨灰便灑在這茫茫山林之中。”


    何盈盈隻覺得眼前眩暈又起,翠兒急忙扶住了她。


    李修冷眼瞧著,又道:“我雖與淨真大師僅有一麵之緣,但是他的修為令人佩服。我想準備一些薄禮,在他的靈前供奉,隻是我是南芳國人,不知道這裏的風土人情如何,恐怕失了禮數。”


    何盈盈無力微笑,低聲道:“靈前供奉,應該是各國差不多的,隻是在我們這裏,如果死於他鄉之人,屍首無法返回故裏,親友們便會供奉些家鄉的物事,以表落葉歸根的心願。”


    “原來如此,我剛來東景國不久,姑娘可有什麽好的建議?”李修忖度著她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問道。


    何盈盈沒有察覺到他的意圖,低頭認真思索了一番,道:“家鄉之物難得,李公子可去山下鎮子裏尋找看看,或許有賣一種黍麥做的糕點,叫澤餅的,倒也可聊表心意了。我雖與淨真大師無緣,可是畢竟發生在身邊,也請李公子代我盡一分心意吧!”


    “澤餅?這是平沙州的特產嗎?”李修問到。


    何盈盈一愣,倒是翠兒先接了話:“李公子在說什麽呀,這可是我們澤州的特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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