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裏的呼嚕聲如身下的波濤一般起伏著,還夾雜著個別人的打嗝放屁和夢中醉罵,就連守夜的幾個人也靠著牆壁歪著腦袋睡得正酣,沒有一個人留意到他們的身邊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那盞孤獨燃燒著的宮燈突然火花一閃,接著又暗了下去。


    緊跟著又閃爍了幾回,光影忽明忽暗,猶如一個沉睡了許久的人逐漸蘇醒了過來,有些意識不清地眨著眼睛。


    映照在船艙牆壁上的細碎影子隨著燭光的震顫而晃動,無聲地在漆黑的牆壁上遊走,逐漸匯集在了一處,剛開始還隻是模糊不清的一團,隨著時間的推移,影子開始變得棱角分明,竟是一個人的影子!


    人影被拉得細長,雙腳還連在宮燈底座之下,有些變形,但還是能看出來是一個男子的樣子,身材孔武,滿頭長發猶如海草一般無風飄搖著。


    人影在牆壁上靜止了片刻,之後嚐試著抬起手臂,扭動脖子,似乎在查看自己的情況。


    突然,影子的動作一頓,靜止在了牆上。


    原來是一個海寇嘟囔著翻身起來,連眼睛都懶得睜開,扶著牆壁往外走。


    不留神兒踩到了一個同夥的胳膊,引來一句罵罵咧咧:“幹嘛呢?”


    天生有些口吃的海寇毫不客氣地回嘴:“別,別擋道,小,小心我朝,朝著你嘴巴撒尿!”


    兩人的對話沒有引起第三個人的注意,結巴海寇繼續摸索著往外走,手掌貼在滿是汙漬的牆壁上,逐漸靠近了那個黑色的影子。


    眼見著他的指尖就要與那影子重合,結巴海寇突然靈犀一現,莫名地就睜大了眼睛,一眼看到牆壁上的詭異人影,嚇得頭發瞬間炸起,還沒來得及作出其他反應,那影子突然一晃,朝著他的方向掠來,然後就消失在了牆壁之上。


    結巴海寇愣愣地站在牆邊,仍舊保持著一手扶牆的姿勢,猶如一尊塑像。


    片刻之後,他眨了眨眼睛,動了動身體,眯起眼睛環顧著眼前的一切。


    他流露出來的目光,是這群出生寒微,整天與廝殺為伴的流氓海寇們永遠不會有的那種居高臨下的傲慢神色。


    結巴海寇吸了口氣,蹙起糾結如毛毛蟲一般的眉毛,然後踏著有些不靈便的方步,徑直走出了艙門,來到寬敞的甲板之上。


    夜裏清涼的海風迎麵拂來,讓他頓時神清氣爽許多。


    眼前,深藍色的夜幕中,孤獨地掛著一輪滿月,灑下銀色的光輝在這個身材矮小敦厚的海寇身上。


    天海之間一片靜謐,除了海浪拍打著船身,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結巴海寇的眼波流轉,大餅臉上露出激動之色,用力攥緊了拳頭,他深深地閉上了眼睛,仔細地感受著身體裏血液的流動。


    他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還活著!


    “六狗子,你杵在那兒幹嘛呢?”頭頂上,突然有人出聲。


    結巴海寇睜開炯炯的眼眸,轉頭抬眼,原來是一個坐在桅杆上值守的海寇出聲詢問。


    他沒有理會,仍是看向無盡的海麵。


    “你小子嘴巴打結,耳朵也聾了嗎?”桅杆上的海寇隨手將喝空的酒罐朝著對方腦袋扔了下來。


    哪知酒罐還在半空,便炸裂成了碎片,四散著跌落下來,卻沒有一粒灰燼落在結巴海寇的頭上。


    值守的海寇察覺著有些不對勁兒,大喝道:“六狗子,你失心瘋了嗎?”


    結巴海寇被頭頂上的人吵得心煩,頭也不回,隻是揮動右臂,距離他十幾丈外的海寇隻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道撲麵而來,還未來得及抱緊桅杆,身體便被掃落,直直地跌向甲板。


    他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抽搐著腿腳,睜大著雙眼看著自己的鮮血蔓延,許久之後才徹底咽了氣。


    甲板上的動靜傳到了船艙裏。


    一向警覺的船老大吳祿第一個驚醒,他踹醒了身旁的幾個手下,包括陳阿虎在內,命令他們出去查看情況。


    幾個人醉意朦朧,還未來得及爬起身來,便瞧見有人逆著月光走進了艙門。


    吳祿眯著眼睛看清楚了那人的身形,罵道:“六狗子,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


    被叫做六狗子的結巴海寇緩緩開口,聲音還是他那破鑼般的聲音,但是語調沉穩,而且沒有一絲結巴:“我不是六狗子。”


    吳祿一愣,心想著你這小子黃湯灌多了吧!就算你這小子被打得爹娘都認不出來,我還能不曉得你是誰?


    手下人七手八腳地重新點起火把燈燭,船艙裏立刻亮堂起來,順帶連拉帶踹,所有人都被叫醒。


    稱不上帥氣好看的六狗子悠然地再次踏入船艙,臉上帶著一絲好奇打量著四周,當他看見永青國禦用的杯碟碗盞被這群大老粗堆滿了油膩惡心的食物,不怒反笑,嘴角微微翹起。


    然後他就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那盞精致的宮燈前,將它拿起,拖在掌心細細地審視了一番。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優雅雍容,要不是六狗子這副身材實在是難以恭維,定是一幅難得的美景。


    眾人愣愣地看著同伴做出奇怪的舉動,一時竟沒有人出手阻攔他。


    六狗子右手抱著宮燈,轉向眾人,開口問道:“現在是什麽年份?當家的是哪一位皇帝?”


    吳祿從錯愕中第一個回過神來,他怒喝道:“六狗子,你玩夠了沒有?”


    六狗子平日裏就喜歡捉弄旁人,他以為這一次也不過是他的惡作劇罷了!


    六狗子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露出不滿的神色,冷冷地盯著這個氣勢洶洶的刀疤男子。


    吳祿沒想到他竟敢瞪著自己,全然不把自己這個老大放在眼裏,一時怒火上湧,也怕其他手下小瞧了自己,幾步上前,就要往這個小子臉上給一記左勾拳。


    六狗子伸出左手,短粗的五指直接握住了吳祿的拳頭,紋絲不動地停止在他的耳側。


    吳祿又驚又怒,正要發力,突然拳頭一陣燒灼般的劇痛傳來,疼得他雙眼立刻泛上淚水,臉頰赤紅。


    吳祿試圖從他的掌中抽出拳頭,卻不想這小子的力氣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不論他怎麽掙紮,拳頭仍是被他死死攥在掌心。


    更可怖的是,拳頭上的灼熱越來越炙烈,開始發出“滋滋”的聲響,皮肉開始被燒焦,散發出一陣肉香。


    眾海寇們惶恐地看著老大不顧形象地嘶吼著,從他拳頭的地方開始冒出滾滾白眼,越來越濃,熱浪也越來越強。


    吳祿的皮肉開始熔化,從拳頭到小臂,再到大臂,迅速地蔓延至全身,就像是被太陽曬化的冰塊一般。


    先時還能聽見他痛苦的哀嚎求饒聲,到後麵便再也沒了聲音,隻有滾滾的蒸汽升騰。


    不過是轉眼間,身材威猛的海寇頭領吳祿便成了一具骷髏,指骨還蜷縮在一起,被六狗子握在了掌中。


    六狗子張開手掌,終於放了手。


    這一具枯骨發出“嘩啦”一聲響,跌落地麵,散落一地。


    灰白的頭蓋骨滾了好幾圈,最終停在了陳阿虎的腳前,空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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