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玄君心中的想法陳阿虎一點頭緒都沒有,也沒有膽子去細問。


    以他有限的才智,根本想象不出接下來事態的發展,而他的整個後半生,也會在短短的十二個時辰之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玄君默默觀察了那戶秋姓人家一日之後,沒有過多言語,與陳阿虎一同回到了城外的一片樹林,和剩下的十幾個匪寇會合。


    入夜之後,眾人正準備席地而睡,玄君突然站起身來,麵朝著城門的方向。


    “玄君大人?”陳阿虎扮演著狗腿子的角色,自然要出聲詢問一下。


    玄君吩咐道:“我現在要入城,你們在這裏等我。若我天亮之後沒有回來,便去秋宅尋找。”


    “可是,城門早就關了啊!”話一出口,陳阿虎便想打自己一耳光,一座低矮的城牆,還能攔得住這個非人非鬼的家夥?


    玄君隻是冷淡地回答:“無妨。”


    “那,小的陪您一起去?”陳阿虎嚐試著問。


    “不必。”對方的回答還是那麽言簡意賅。


    吩咐下去之後,玄君,或者說是海寇六狗子的背影一眨眼就消失在了眾人眼中。


    十來個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盯著彼此,這還是下船以來,玄君大人第一次徹底放開他們不管,自然而然,逃跑的想法湧上了所有人的腦中。


    “阿虎哥,怎麽辦?”大家習慣性地去詢問陳阿虎的意見。


    陳阿虎蹙著眉頭,猶豫著說:“萬一他這是在試探我們,咱們一逃,不正好給了他宰掉咱們的理由嗎?”


    有幾個人立刻點頭讚同。


    “可是,萬一這是千載難逢的逃跑機會呢?”旁邊有弟兄表示不同意,“錯過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了!”


    “就是就是,我還是想回海上當大王!”又有幾個人跟著附和。


    “可是,你們也見過他是怎麽對付不聽話的人。”陳阿虎將五指散開,做了一個爆炸的手勢。


    眾人齊刷刷地抖了抖,沒人敢再提逃跑的事情。


    他們就這麽在城外等了一夜,一直到天色蒙蒙亮起,玄君都沒有回來。


    因為他事先有安排,眾人也不如何吃驚,按照他的吩咐,分成兩撥人進了城。


    陳阿虎走在最前麵,帶著大家朝昨天整整盯了半日的秋宅走去。


    大門外麵的街巷十分安靜,街坊們都還沒有起床出門。


    陳阿虎猶豫了片刻,還是打算聽從命令,走到秋宅大門外,正要抬手敲門,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血腥氣,讓他的手臂停在了半空。


    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他給身後的弟兄使了個眼色,伸手推了推門,沒想到大門竟是虛掩的,悄然無聲地向內開啟。


    陳阿虎隻覺得眼前一晃,更加濃重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他定睛一看,差點叫出聲來,隻見整個前院到處都是斑駁的血漬,從地上鋪就的灰色石磚,到同樣灰色的影壁和磚牆,血點子濺得到處都是。


    最初的震驚之後,陳阿虎才在影壁的角落看見了一個歪斜的人影,頭戴小帽,粗布麻衣,看樣子是一個下人。


    此人七竅流血,衣衫爆裂開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地方,就像是有人往他肚子裏塞了一塊炸藥一般,死狀可怖。


    陳阿虎也算得上是殺人如麻,但是此情此景,仍是讓他手腳冰涼。


    理智告訴他,最好就此抽身,轉身就跑,跑得越遠越好。


    但是他像是中了邪,抬起右腳,就要跨過門檻。


    “阿虎哥!”身後的一個匪寇拉住了他,“別進去!”


    陳阿虎道:“你們在外麵等我,情況不妙就趕緊逃!”


    他沒有再聽弟兄的勸告,走進了腥風飄蕩的宅邸。


    他沒有刻意避開腳下的血跡斑斑,屏息凝神地繞過影壁,眼前是一個兩進院落的二門。


    兩側屋舍頗為樸素,一般是下人和門房住的地方。


    紙糊的窗戶上滿是殷紅色的斑斑點點,猶如盛開了一團一團的花朵。


    陳阿虎試著推開門房的門,瞧見一個矮胖的家夥趴在一張小桌上,垂下的手指仍在往下滴落著血滴,在腳邊聚成了一灘。


    他沒有再去檢查其他的房屋,直接進了敞開的二門。


    二門內,左右兩側的花圃不知經過一番怎樣的蹂躪,花樹東倒西歪,各色的花瓣樹葉散落一地,又被踩進了泥裏。


    陳阿虎在走近的時候,才在一團紛亂的花叢中看見了兩個年輕女子的背影,她倆緊緊依偎著,似乎在麵對著巨大恐懼時,想從對方那裏尋得一絲慰藉。


    然而,她們仍是無法躲過這次的飛來橫禍,兩人的血跡染紅了周圍一大片的花草。


    聽說,死過人的地方,第二年的草木會長得特別茂盛,陳阿虎的腦中莫名其妙就冒出這麽個念頭。


    他收回目光,一步一步往正房的方向探去。


    前廳裏死了一男一女兩個下人,桌椅歪斜,牆壁上滿是刀痕,把一幅寫著“淡泊明誌”的條幅砍得七零八落。


    他轉向右側,在一間內室裏,看見了一個衣衫精致的婦人仰麵倒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滿眼都是難掩的震驚與恐懼,保養得宜的臉上因為張大的嘴巴而布滿皺紋,扭曲而醜陋。


    陳阿虎認出,她就是昨日去寺裏上香的那個婦人,似乎是這家的女主人。


    連女主人都遭了秧,那家主不也......


    陳阿虎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在一間裝飾考究的房門外,他卻先見到了一個本應該出現在這裏,卻又完全意想不到的冰冷屍體——是他的同夥六狗子。


    他伏在門前的一處台階上,身體呈“大”字展開,跟前麵所見的屍體相比,倒不見一處血跡。


    陳阿虎跑上前去,先抓住了他的手臂,異常冰冷和僵硬,是死去多日之後才會有的樣子。


    他又不放心地探了探對方的脖頸,確認了眼前之人真的是死透了。


    他喉嚨抖動,忍住了沒有發出聲音,站起身來。


    麵前的雕花木門十分精致,窗格內連一絲灰塵都沒有,顯然是主人十分重視的地方。


    陳阿虎隻覺得心髒瘋狂跳動,太陽穴上血管也突突直跳,天生的直覺告訴他,他來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深吸一口氣,他左右雙手同時拉開了雕花木門。


    屋內的光線十分昏暗,但是陳阿虎仍然看清楚了裏麵的景象。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渾身浴血,靜靜地站在房間的中央,他的手中拿著一柄對他來說太長太重的長刀,血漬一直沒到了刀柄。


    刀尖之下,像麻袋一樣俯臥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一動也不動。


    男孩子抬起漂亮的丹鳳眼眸,在滿是血汙的臉上顯得無比明亮,他冷冷地看著一臉錯愕的陳阿虎,平靜地說了一聲:“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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