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儀公主心中微微顫動,笑容卻越發酸澀,她把玩著手中那柄巧奪天工的銅鏡,毫無來由地講述道:“聽我母妃說,我出生的時候,肌膚勝雪,眉眼可人。不過這些都是聽說的,具體是什麽樣子我也不清楚。”


    她在今夜暴露了自己最不為世人所知的一麵,幹脆便敞開了心扉,也不再自稱“本宮”,掀開那段不忍追憶的往事。


    “為什麽你會不清楚自己的樣子?”珊瑚奇怪地問。


    “因為我從來都不記得。在我周歲的那一日,正值冬至,父皇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席,那時我的母妃頗受寵愛,幾乎闔宮上下的妃嬪們都來慶賀。”


    淑儀公主目光飄向遠方,“那天,母妃給我穿上了銀紅色的小襖,脖上帶了金項圈,眉尖點了一顆胭脂記,聽她說,我那天漂亮極了。”


    她說著,嘴角的笑容逐漸陰鶩,“然而,前來祝壽的人當中卻有包藏禍心之人,還不止一個。宴席上熱鬧非常,甚至到了喧囂雜亂的地步。母妃被幾個嬪妃拉著勸酒,一時沒有顧及到旁邊的我,直到一陣痛苦的啼哭讓她意識到我已經不在她的身側。”


    淑儀公主抬手撫上光潔的臉頰,指尖碰觸到的地方灼燒一般地疼痛:“她驚慌失措地循聲望去,接下來的這一幕讓她悔恨了一輩子,她看見,她的女兒摔倒在燒紅的炭盆裏麵,連身上的小襖也跟著燒了起來,灰煙彌漫間冒出燒焦的氣息,以及我撕心裂肺的嚎哭……”


    珊瑚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攥緊了百裏雲修的手掌。


    淑儀公主嘴唇帶笑,目光卻極其悲哀:“母妃發瘋一般推開眾人,將我從炭盆裏抱起,不顧滾燙的炭火燒焦她的指尖,拚命拍掉我身上的火苗,然而已經太晚,我的半邊臉頰,一直到肩胛的地方,已經血肉模糊,看不見本來的肌膚。”


    珊瑚緊緊咬著牙才沒有驚呼出來,但是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滿身紅瘢的女子也不是那麽可怖了,反倒隱隱有些楚楚可憐。


    “那後來呢?”珊瑚顫抖著問。


    “然後便是父皇震怒,下令徹查是誰的過錯。但是在場的嬪妃沒有一人出來承認,這是自然的。最終,父皇罰了一幹宮女太監,責備他們沒能照看好小公主,還將我的乳母砍了腦袋。”


    “至於我,性命倒是保住了,臉上的傷口逐漸結痂,最終留下了黑色扭曲的疤痕,如同破布一般皺巴巴地堆疊在一起,那醜陋駭人的模樣,連我自己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而我的母妃,也因此倍受打擊,逐漸失去了父皇的寵愛。那時候,我的父皇還是一個不得誌的太子,見了我這個醜陋的長女難免心煩,母妃便讓我不要再去煩擾父皇,也不要隨意踏出宮門,以免被別的嬪妃公主們嘲笑。”


    “我曾經以為,我這一輩子就要在那一方小小的宮室裏寂寂無聲地度過。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將裝著一隻怪異蟲子的透明瓷瓶放在了我的麵前,告訴我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選擇。”


    淑儀公主定定地看著眼眶泛紅的珊瑚:“如果是你,你會怎麽選擇?”


    珊瑚努力地張開嘴巴,卻發現自己心中萬分糾結,根本說不出話來。


    淑儀公主苦笑一聲,繼續道:“那一年,我剛滿十四歲,本應是最美的年紀,卻忍受著世上最難聽的詆毀和侮辱。我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沒有一刻的猶豫,迫不及待地將那隻赤紅的的蟲子吞了下去。”


    “我隻覺得自己吞下了一塊燒紅的炭火,熾熱的灼燒從喉嚨一直延伸到胃裏,很快渾身上下的血脈也跟著沸騰,仿佛整個人都燒了起來!在十幾年後,我似乎記起了掉入炭盆的那種恐懼和痛苦。”


    淑儀公主逐漸激動,身體顫抖,指節和渾身的關節不斷發出聲響。


    “我整整發了三日的高燒,完全失去了意識,隻記得無盡的疼痛,從肌膚到骨頭,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著。母妃說我渾身通紅,不住地流著汗,要不是她不斷地給我灌水進去,三日之後,我恐怕就隻剩一具燒焦的軀殼了。”


    “三天之後,我逐漸有了意識,卻發現身體依舊無法動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發出模糊不清的呻吟聲,如同靈魂被鎖在了身體之內,唯有疼痛的感覺異常敏銳。我的身體變得腫脹,皮膚上長滿了水泡,很快水泡破裂,開始褪皮,那時候我的樣子,已經不能稱之為一個人。我躺在床上,木然地看著床頂,一遍一遍地問自己,這麽做值得嗎?”


    “直到我看見了浴火重生之後的自己,”淑儀公主說道這裏,也長舒了一口氣,“當那層老舊的皮膚褪去,我難以置信地發現,新生的肌膚是那麽的柔嫩光滑,臉上的傷疤也消失了,鏡中的影子是一個我從來不敢奢求的美麗女子,就連痛哭流涕都是那麽地優雅動人。”


    珊瑚聽到此處,眼淚終於還是忍耐不住,滾落臉頰,對於淑儀公主在無助中的掙紮,以及為了擺脫絕望所曆經的苦楚,她能夠感同身受。


    淑儀公主看著她默默滴落的淚珠,不禁苦笑,沒想到在這遙遠他鄉,竟能有人替她真摯地掉眼淚。


    “母妃借口說替我尋了偏方,治好了身上的傷疤。我開始走出宮門,以一副全新的姿態麵對宮裏的人。”淑儀公主回憶著那些人看見她時的眼神,笑容變得不屑。


    “那些宮裏的女人們,她們既驚訝,又心生羨慕,同時還心有不甘。父皇見到我時十分開心,張口閉口都說我是令他驕傲的長女。我奉承著父皇的一言一行,心中卻十分了然,我要離開那裏,離開那座我深惡痛絕的宮殿。”


    “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複仇才行。我想方設法地套話,找出了周歲宴上對我下手的罪魁禍首,那是四個年輕的宮嬪,嫉妒母妃得寵,率先誕下皇裔,便三人給母妃灌酒,分散她的注意力,而另一人趁人不備,將站立不穩的我推進了炭盆之中。”


    “你,你對她們做了什麽?”珊瑚問。


    淑儀公主看著她清亮的眸子,幽幽地道:“你不會想知道的,反正她們四人的遭遇,比我掉進炭盆裏還要痛苦百倍千倍。”


    珊瑚打了個哆嗦,不再追問。


    “之後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先帝駕崩,父皇登基為帝,為了拉攏東景國,想派出自己的一個女兒前去和親,我便自告奮勇前來。與其待在那座討厭的宮室裏,和厭惡的人周旋,不如在鄰國做一個皇後娘娘,手掌大權。不過多謝你們,我的願望落空了。”


    珊瑚小聲嘟噥了幾句,似乎在說,這又不是我們的錯。


    百裏雲修一直安靜地聽著淑儀公主的講述,並未插言,此時突然開口問道:“當年給你美人蠱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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