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多鍾,東海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葉大勝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他是剛剛從市裏開完會回到檢察院的。上午他去參加了副檢察長李誌華的遺體告別儀式。


    此刻,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椅子上,他怎麽也無法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李誌華副檢察長之死,是他所沒有想到的。盡管眼下還不能一下子斷定李誌華的死一定是與不久前他所負責偵查的案件有關,但憑借著他從事多年司法工作的經驗和直覺,葉大勝已經分明感覺到問題的嚴重。


    坐在辦公桌前,他又一次打開了幾天前已經擺放在他辦公桌上的李誌華的電腦。他找到了李誌華生前寫在電腦裏的那段留言,顯然,那是他以防不測的心理準備。可事情竟然來得這樣快,竟然這麽快就驗證了他自己的感覺,可自己此前為什麽竟然一點兒沒有發覺呢?


    想著想著,葉大勝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在了那份留言上,那上麵的文字又一次出現在葉大勝眼前:我接手的這個案子,看起來真有點兒複雜,這些天來,我似乎朦朦朧朧地感覺到,這不像是一件普通的案件,仿佛像是有人人為地在後麵操縱著什麽,可這隻是我的感覺而已,是無法言傳的。


    其實,我已經臨近退休,在我從事檢察工作的這些年來,我還從來沒有感覺到在辦理案件的過程中,自身的安全會受到威脅,如果我遇到了什麽麻煩,就一定是與這個案件有關……


    葉大勝懊惱自己為什麽是在李誌華出事之後,才看到他的留言。可他心裏明白,那僅僅是他的懊惱而已,如果李誌華不出事的話,他是根本就無從看到的。他不可能主動地去打開他的電腦,盡管他們在工作上一直合作得不錯。


    此刻,不久前的那一幕,出現在了葉大勝的腦海中。


    那天,檢察院接到了一個案子。那是上級領導有過批示,要求他們再一次認真查處的案子,因為那件事情的社會影響實在太大。


    葉大勝在副檢察長的位置上一幹就是幾年,半年前,他從副檢察長的位置坐到了檢察長的位置上。他對檢察工作是了解的,他對檢察院以往的工作同樣是了解的。他上任不久,那個已經沉寂了兩年的案子,就有人重新向他提了出來。那還是緣於那個當事人的家屬,也就是那個當事人於小朋的姐姐於小璐一直不甘心放棄的緣故。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一個叫於小朋的人,因為有人指認他涉嫌強xx犯罪,被抓進了市刑警隊。那是市刑警隊隊長陳水朋辦的案子。於小朋被抓之後,關在刑警隊的辦公室裏。第二天清晨,於小朋就死了。法醫鑒定的結果是急性心肌炎突發性死亡。於小朋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而他唯一的姐姐於小璐說什麽也不相信她的弟弟竟然會那麽輕易地死去。於小璐一直就沒有放棄過對這件事情真相的追究,可總是沒有什麽結果。


    當葉大勝走馬上任之後,她又一次走進了市檢察院的辦公大樓。


    葉大勝對這件事是了解的。就在接待人員不止一次地把於小璐來上訪的事匯報給葉大勝的同時,葉大勝也接到了市領導要求檢察院重新調查此案的批示。


    葉大勝上任伊始,就不得不將這起兩年前的積案重新提起。那天,當他們在一起研究應該如何麵對這起積案的時候,葉大勝首先想到了他的老搭檔,比他年長許多的副檢察長李誌華。李誌華也同樣表示,由他牽頭去調查這起案件更合適一些。就這樣,李誌華就和另外兩位部下開始了對這起案件的調查。


    檢察院的人沒有誰不知道這個案子是市刑警隊隊長陳水朋辦理的,而這個人是全市公檢法戰線上的辦案高手,而且還因此獲得過各種各樣的榮譽,最為矚目的就是他連續三年獲得過市勞動模範的稱號。他辦的案子,是很難有人提出什麽疑義的。況且公安局的領導們還對他嗬護有加,怎麽可能懷疑他有問題呢?


    葉大勝不願意往下深想,如果能夠證明李誌華的死確實與他調查這個案子有關,那他對李誌華的死將會有深深的負疚感。也許僅僅這件事就能夠足足折磨自己一輩子。因為是自己上任之後,才把這個沉寂了兩年的案子,重新拾了起來。如果不是這樣,李誌華或許就不會有意外發生。


    葉大勝之所以會有一種負疚感,其中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是他無法言說的遺憾,他會覺得因為李誌華的離去,他同樣對不起李誌華的愛人李曉涵。葉大勝明白,他對李曉涵的了解和理解,很可能會超過李誌華對她了解和理解的程度。


    對於葉大勝來說,那是他這一生當中最為刻骨銘心的經曆。


    他與李曉涵之間,曾經有過一段驚心動魄的愛的經曆。他們之間盡管是同歲,甚至連出生日期都差不過百天,可準確地說,他們之間應該算作師生戀。而在這場師生戀中,李曉涵是老師,葉大勝是學生,而葉大勝就是李曉涵教過的學生。


    李曉涵是一個才女,是一個出身於將門的才女。上大學之前,她一直生活在東海市。她是作為一個才女被省立大學特招錄取的。那時,她的年齡要比和她同時上大學的人小得多。當葉大勝正在讀大二時,李曉涵就已經留校當老師了。當葉大勝在大學的三尺講台上,看到李曉涵的那一刻,葉大勝被她的美麗、她的獨特氣質吸引了。


    那天,一個女老師走上了階梯教室的講台,一米六七的個子,沒有過分修飾的齊耳短發,毛藍色夾克衫和一條搭配得體的深米黃和咖啡兩色相間的小方格裙子,襯托著一個佳人高貴的美。夾克衫是敞開著的,裏麵襯著的是一個淺色襯衫,潔淨而立體。臉上架著的那副白框眼鏡,遮掩不住她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裏透露的智慧與深邃。那一刻,這情景,這感覺,一下子映入了葉大勝的視野,也映入了他的內心世界。那是一幅讓他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精美圖畫;那是他這一生無論怎樣克製,都時常會湧入腦海的怦然心動的誘惑;那是他這一生永遠無法從記憶中抹掉的、近乎於羅曼·羅蘭那藝術般的精美雕塑。她那溫柔的淺笑,高雅而又寧靜;她那纖細的清秀,美麗而又古典。


    在葉大勝的眼裏,李曉涵就是他在現實生活中遇到的那種氣質高貴,舉止優雅,談吐得體,裝扮自然的貴族,是一個富貴家族幾代都不一定能培養出來的貴族。而這種感覺,此前,他隻是在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作品中才有過體會。


    沒過多久,他們就相愛了。那一切,發生得極其自然。


    最終,他們卻未能走到一起。


    就在葉大勝畢業後不久,李曉涵的叔叔在印度尼西亞去世了,而他身後留下了一大筆遺產,因為他沒有子女,需要李曉涵前去繼承。


    經過再三考慮,她決定把他們之間的戀愛關係告訴她的父母,她父母同意讓葉大勝一同與李曉涵前往印尼繼承遺產,並共同生活在那裏。可葉大勝最終沒能如願。那時,葉大勝是他父母和家裏所有兄弟姊妹們最大的精神寄托,他又剛剛大學畢業,加上他們根本就沒有結婚,家裏說什麽也不同意他離開中國去印度尼西亞。


    李曉涵一個人去了那裏。


    當她離開中國的那一刻,她憂鬱泣兮,她美目盼兮。


    她站在他的麵前,那種不舍,那種顧盼,永遠留在了葉大勝的記憶裏。


    幾年之後,她最終又回到了中國,而那時,葉大勝已經結婚。李曉涵最終嫁給了李誌華,那應該算作葉大勝的功勞。


    李曉涵回國幾年之後,她一直孤身一人。葉大勝把也是一直是單身,而且從來就沒結過婚的自己的同事李誌華介紹給了她。


    無論是他們結婚之前還是結婚之後,她從來就沒有在任何人麵前提起過當年為什麽又從印尼回到中國的真正原因。葉大勝覺得這件事對他來說,永遠都是一個謎。


    正想到這裏,檢察院一處處長徐樂山走進了葉大勝的辦公室,他還沒有坐下,便說道:"葉檢,電視台轉來一個信息,說是一名出租車司機曾經打電話找過電視台,那個人說,他懷疑電視字幕廣告上所描述的那個人,好像是坐過他的出租車。"


    葉大勝馬上站了起來:"你說什麽?李檢坐過他的出租車?"


    "我剛接到電話就到你這來了。電視台的人告訴我,打電話的那個出租車司機說,從那個人的衣著打扮看,從發現那個人落水的位置看,他懷疑那個死者就是曾經坐過他出租車的人。"


    其實,李檢出事之後,是李曉涵看到了公安局在電視上打的尋屍廣告後,才去辨認李誌華屍體的。


    那天,當葉大勝等人陪著李曉涵辨認出李誌華的屍體後,第二天,葉大勝就提出來,要在電視上也打一個廣告,打一個尋找目擊人的廣告,目的就是想調查李誌華的死因。


    徐樂山去辦理了此事,他是以李誌華家屬的名義打的這個廣告。他沒有把自己的電話留在廣告上,為的是不讓別人感覺到是檢察院對李誌華的死產生了疑義。他也同樣像市公安局打的那個尋屍廣告一樣,把接聽電話的事,委托給了電視台的接線員。當接線員遇到什麽情況時,再打電話通知徐樂山本人。


    "知道那個司機姓什麽、叫什麽名字嗎?"


    "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就知道他姓程。他當時留下了一個手機號碼。"


    "你馬上想辦法找到這個出租車司機,落實一下,看看他說的情況與李檢的死有沒有關係?"


    "我馬上就辦,找到他應該不難,隻要有手機號碼,就不難找到他。"


    聽到這裏,葉大勝站了起來,說道:"那好,我們就多管齊下,非把這件沉寂了兩年的案子落實清楚不可,看看這裏麵究竟有什麽蹊蹺。"接著他又對徐樂山說道:"你幫我把那個叫於小璐的女孩兒找到,我要親自和她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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