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還沒有回到公安局時,就意識到了這很可能是一起離奇的綁架案。綁架犯罪,大多是為了勒索錢財。而裴小林綁架了趙琳,目的卻是那樣的異乎尋常而又簡單。


    從現場到返回市公安局的路上,按照張東的意見,對裴小琳並沒有采取強製措施,是為了讓她能夠更直接地表達她的訴求。張東這樣做的前提,是基於她不會對社會構成新的危害。


    丁少聰顯然知道裴小林的綁架行為,與閔家山之死有密切關係。裴小林被帶到局裏,張東直接處理了這個案子。他的良苦用心就是不想讓別人過多地了解眼下他正在集中精力查辦的這起案件。對於這一點,丁少聰當然明白。


    裴小琳十分配合地交代了她的作案動機,這完全符合她此前的表述。當裴小林就像無事人一樣走出公安局大門時,丁少聰還是提出至少應該以擾亂公共秩序的名義,對其行政拘留七天的建議。


    張東斷然否定了。他並沒有把他的真正用意告訴丁少聰。他也不可能告訴他什麽。


    張東明白,這些天來,他身邊的人不斷地議論著,議論曲直斷然決定以市財政的名義,為國華醫院的貸款做了擔保,這明顯是違法的。國家早有規定,國家機關和事業單位是不能為企業或者個人進行經濟擔保。可是曲直卻在國華醫院的銀行賬號被查封的情況下,斷然決定為他們做了那樣的擔保,這才讓國華醫院得以正常經營。


    曲直作為一市之長,他不可能不知道這種行為的違法性。他既然會為此承擔風險,那就一定會有值得他這樣做的理由。


    他為什麽會這樣做呢?這是這些天來,張東聽到這種議論之後,最先想到的問題。


    一種最為時髦的說法,最早曾經流進張東的耳朵裏。有人私下議論,是因為曲直與閔家山是朋友的緣故,曲直才會那樣做的。這年頭是無利不起早,如果曲直本人與閔家山之間沒有利益上的瓜葛,他何必要這樣做呢?


    其實,張東也已經開始這樣考慮這個問題。


    曲直不止一次地交代他一定要弄清楚閔家山之死的原因,他到底真的是要讓自己將真相查清楚,還是欲蓋彌彰?


    裴小林的盲目行為,在她看來那樣做是值得的。可是張東卻對眼前這個女孩兒有了新的認識,一個八零後女孩兒,為什麽對閔家山那樣一個並沒有親情關係的長輩,情感上居然會那般投入?而且竟然到了無視法律的程度?難道她僅僅就是為了表達對閔家山曾經的資助的感激之情?


    張東又有了新的打算,他想到對她采取放任態度,他想看看她會再引發出怎樣離奇的故事來。


    他當即滿足了她的要求,他甚至親自為她約好與市長曲直見麵的時間。他希望讓曲直親自聽一聽她內心世界的獨白,他想讓曲直在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裏,理出他的朋友閔家山與趙超普之間是怎樣一種關係,他們各自究竟都在扮演著一種怎樣的角色。


    盡管趙超普遺失的手機已經將他從與閔家山之死的糾纏中基本擺脫了出來。裴小林的再一次貿然行動,又讓案件複雜起來。


    此刻,就連親手將趙超普放出看守所的張東,對趙超普也不得不再一次產生新的聯想。他為什麽竟然會讓一個與他素昧平生的女孩兒那般痛心疾首?


    張東坐在辦公桌前,點燃了一支香煙,起身走到窗前,兩手抱胸,目視著窗外並不遙遠的前方。房間內輕煙嫋嫋地向上升騰。


    他仍然在思考著什麽,這是他從警三十多年來,第一次感覺問題的棘手。他已經投入了相當精力,親自查辦這個看似並不複雜的案件,如今卻這般茫然……


    他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的身上存在各種各樣的疑點?


    他突然轉過身來狠狠地將煙頭掐滅,走到辦公桌前,又狠狠地扔進了煙灰缸裏,像是下定了決心那般。他拿起了電話打給了丁少聰。


    此刻,丁少聰正在回公安局的路上。十幾分鍾後,丁少聰走了進來。


    丁少聰還沒有坐穩,就主動向張東匯報起工作。


    “夏丹提到的那個叫夏一平的侄女,我已經查到了。不過我去了解過,她家住的房子還不足五十平方米,三口之家本來就挺擁擠的。夏丹在自己家那樣優越的環境中生活慣了,是不大可能去她那裏散什麽心的,隻能是添堵。”丁少聰介紹道。


    張東坐在辦公桌前,不停地點著頭,“那你怎麽解釋這個女人的行為,她為什麽要說謊呢?會不會是我們太敏感?”


    張東既像是向丁少聰發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不可能,不可能是我們過於敏感的緣故。從她那天的神態來看,我就覺得不是很自然。再說,我早就對她的行為產生過疑義。”丁少聰堅持己見。


    “說說看,什麽事讓你產生過疑義?”


    “就算是裴小林與閔家山之間的關係再怎麽蹊蹺,作為閔家山的愛人,她也沒有理由輕易地允許裴小林操縱遺體告別儀式呀。”


    張東還是不停地點著頭,“分析得有道理,作為一個女人,即便是為了自己的尊嚴,也不會在那種情況下,輕易地放棄自己的權利和主張。我也早就對此產生過懷疑,我不是說在那樣的場合應不應該用那首歌作為哀樂,而是覺得像這樣的問題,是應該由與閔家山最親近的人來決定。她為什麽會對這種事無動於衷?”


    “這說明閔家山生前與夏丹的關係是存在問題的。”


    “這樣判斷太簡單了,那些錄像早就佐證了這些。我是覺得夏丹這樣做是不是別有用心?”


    “這一點看來越來越清楚,可我卻怎麽也悟不出她會有什麽別的用意?”


    “看來,需要我們把這個謎底揭開,才能知道她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既然她沒有可能去她的侄女家,就更說明這裏麵有問題。下一步,需要關注她的去向,看看她究竟想做什麽。”張東交代著。


    丁少聰起身向門外走去,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一邊走一邊接通電話,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他並不十分熟悉的聲音,對方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丁少聰從對方焦急的話語中,迅速辨別出他就是李林,是那個撿到趙超普手機的民工。


    丁少聰警覺起來,此時,他將一隻已經踏出辦公室門檻的腳縮了回來。他繼續與對方交流著,李林告訴他,他發現了那輛寶馬轎車。轎車又一次來到工地上,可能很快就會離開工地。


    丁少聰看了看張東,張東顯然已經看出丁少聰正在接聽的這個電話非同小可,他注視著丁少聰。丁少聰十分果斷,“你先給我記住那個車牌號,一定記住。”他大聲強調,“然後,你再打一輛出租車跟著他,你隨時隨地與我保持聯係。”


    掛斷電話後,丁少聰馬上把這一意外消息告訴了張東。張東多出幾許興奮,“隻有他自己跟蹤怕是不行。”


    “記住車牌號不就完了嗎?”


    張東鄙視地看了丁少聰一眼,他撥通了電話,“你現在還在醫院裏嗎?”


    張東原本知道於文昌上午去醫院陪著他媽媽看病。


    “我在醫院裏陪著我媽做完了加強ct,準備回局裏。”於文昌說道。


    “那輛黑色寶馬車出現了。你馬上開車去旁邊的玉苑小區工地。想辦法盯上那輛從工地裏開出來的黑色寶馬車,看看它會去哪裏。”張東認真做了交代。


    “車牌號是多少?”


    “不知道。隻有你離那裏最近,隻好這麽辦了。”


    張東掛斷電話,想到了交通路況的監視係統,他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一閃念,他記起來這個工地的那條路正是監控死角。再加上眼下還不知道車牌號是多少,這個設想根本沒有辦法實施。


    二十分鍾後,丁少聰的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他迅速接通手機,電話真是李林打來的。李林告訴他,“車實在是盯不上,不知道去了哪裏。”


    “車牌號記沒記住?”


    “記住了。”


    丁少聰掛斷電話後,把結果告訴了張東,便朝樓下走去。他已經與李林約好二十分鍾後在公安局大樓樓下見麵。


    丁少聰很快回到張東的辦公室,他的身後跟著那個叫李林的民工。


    李林當著張東與丁少聰的麵講述了他所經曆的那一幕。


    原來,他因為家中臨時有事,所以上午沒有去工地,當他下午匆匆忙忙地走到工地時,正好看到那輛寶馬車停在工地一處空地上。他眼前一亮,便悄悄地在不遠處觀看著寶馬車的動靜。


    那一刻,他馬上想到與丁少聰的約定,便給丁少聰打了一個電話,也就在他們的通話沒有結束時,那個開寶馬車的人正朝車上走去。李林看到那個人正是上次見到過的那個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年齡。


    放下電話後,他便按照丁少聰的交代跟蹤寶馬車。可是寶馬車停車的位置,離馬路上還有一段距離,寶馬車啟動之後,李林隻好步行跟在後邊,當他跟到馬路上時,寶馬車已經離他有了相當一段距離,他還是攔了一輛出租車跟了上去。沒過幾分鍾,他就發現想跟蹤寶馬車已經不可能了。


    他再一次撥通丁少聰的手機。


    此刻,李林仔細地向張東和丁少聰描述了他所看到的那個男人的形象。那是一個衣冠楚楚的形象,一身藏藍色的西服看上去十分筆挺。他一米八幾的個子,麵龐白淨。李林兩次見到他時,他都戴著一副看上去十分考究的墨鏡。他還是給李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張輪廓清晰的臉,看上去便似一個硬漢小生。


    當他把記在一張舊名片上的車牌號遞給丁少聰時,丁少聰看了看,便一邊遞給張東一邊問李林,“不會有錯吧?”


    李林肯定地回答,“不會,肯定不會。自從你上次和我談過這件事之後,我就有了思想準備,我考慮過當這輛車再出現時,我應該怎麽辦。”


    幾分鍾後,丁少聰把李林送到樓下,離開前,他把一疊人民幣塞給了李林。


    回到張東辦公室時,張東正在與於文昌通電話,於文昌已經回到局裏。正在他們說話時,於文昌拿著手機走了進來。他放下手機,直接對張東說道:“我到那裏時,什麽也沒發現,我便坐在車上問了問門崗有沒有一輛寶馬車來過這裏,他們告訴我已經走了十幾分鍾。所以我就給你打了一個電話,往回走了。”


    “那個扔手機的人終於出現了,這是他的車牌號,你馬上去交通隊查清楚這輛車的車主。一定想辦法找到這個人。”張東向於文昌做了交代。


    於文昌與丁少聰一起走了出去。


    大約四十分鍾後,於文昌又重新走進張東辦公室。


    “車主是不是這個小夥兒本人?”張東著急地問道。


    “不是。肯定不是他本人,車主是一個女的。”


    “女的?”張東有些疑惑。


    “是女的。這個女人的名字叫季佳舒。”


    張東一下抬起頭來,“叫什麽名字?季佳舒?”


    “沒錯,是叫季佳舒。”


    “這個人的個人情況搞清楚了嗎?”


    “從交通隊那裏查到的情況看,她是五洲房地產開發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於文昌肯定地回答。


    張東略帶沉思,“這麽說,是有人開著季佳舒的車,去他們自己家的工地辦事?”他停頓了片刻,“這樣吧,還是由你和丁少聰出麵,馬上去五洲房地產開發公司,弄清楚上午是誰開著這輛車去了小區工地。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搞清楚。”


    傍晚六點多鍾,張東在局會議室開完局長辦公會之後,重新回到辦公室。時間已經不早,可他還是想知道於文昌和丁少聰去五洲房地產開發公司調查的結果。他給於文昌打了一個電話,於文昌正在開車,他說一半句話說不清楚,路上正堵車,大約還需要半個小時才能回到局裏。


    半個小時後,於文昌和丁少聰走進了辦公室。


    張東認真地聽著他們講述當天下午,去五洲房地產開發公司了解情況的經過。


    於文昌和丁少聰很快找到了五洲房地產開發公司。那家房地產開發公司管理得相當嚴格,於文昌和丁少聰走進公司大樓時,被保安攔在了那裏。他們說明了身份,才在保安與季佳舒通過電話之後,被允許走進她的辦公室。


    位於六樓的辦公室門口還有一個保安把守,顯然他已經接到通知,這才把於文昌和丁少聰放了進去。


    走進辦公室,於文昌和丁少聰被那氣派的辦公室所震撼。他們從來就不曾見到過這樣氣派的辦公室。他們局長的辦公室要是與此比起來,那簡直就不值得一提。


    辦公室足足有二百多平方米,四處都是綠色植物環繞,加上坐落在室內的養魚池,更是不同凡響。還有掛在牆上的各種各樣的書畫作品,更是應有盡有。


    於文昌和丁少聰的目光很快劃過一道道可人的風景,他們直接走到了季佳舒麵前。季佳舒明明知道來人的身份,卻並沒有起身,隻是抬頭看了看於文昌和丁少聰,接著又低下頭忙著收拾手裏的一疊材料,嘴上卻發出了聲音,“公安局找我有什麽事?”


    “沒想到季董事長會這麽忙?可是我們還是需要打擾您一下,想來核實一下你名下的那輛寶馬車。”於文昌客氣地解釋著。


    季佳舒終於中止了手中正在幹著的事情,“哦,找我核實寶馬車?有什麽需要核實的?我的車就停在樓下。需要配合的話,讓辦公室的人配合一下。”她按了一個按鈕,很快就有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趙謙,你帶這兩位警察去看一看我的寶馬車,看看他們有什麽疑問,向他們介紹一下。”


    於文昌根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結果。他看了看丁少聰,又看了看季佳舒,剛想開口說點兒什麽,對方便搶先一步,“對不起,我這非常忙,馬上等著去參加一個會議。你們有什麽要求,他就可以滿足你們。”


    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他們隻好照此辦理。


    來到樓下停車場時,那輛寶馬車正停在停車場上,那是他們公司自己的停車場。看起來管理得十分規範。


    趙謙是辦公室主任,於文昌與他聊起了寶馬車的情況。他說寶馬車並不是登記在公司名下,而是登記在季佳舒私人名下。平時都是由季佳舒自己開車,她沒有專職司機。每到年檢時,都是由辦公室去辦理。


    於文昌問起這輛寶馬車白天都去了哪些地方,對方很幹脆地回答,哪也沒去過,就待在原地根本沒有動過地方。


    於文昌和丁少聰的目光交匯在一起,怎麽可能會是這樣?


    “怎麽能證明這輛車今天沒有動過地方?”丁少聰直截了當。


    “這很簡單。我們這裏有二十四小時的監控錄像,每天的錄像都會保存一個月。要想知道今天停車的情況,那就更簡單了。”趙謙邊說邊朝辦公大樓內走去。他們一起拐進了靠左側的一個小房間內,裏麵正坐著一個保安。保安明白了於文昌和丁少聰的用意,十分配合地放起了當天的錄像。那上邊的時間顯示是清楚的,於文昌和丁少聰明白這是不可以做什麽手腳的。


    幾分鍾後,他們隻好悻悻地離開那裏。


    當張東了解了這一切之後,斷然說道:“這隻能說明去工地的是一輛套牌車。”


    丁少聰說道:“這查起來,會麻煩多了。”


    “麻煩也要查下去,一定要把那個戴墨鏡的人找出來。你們想那個人盡管開的是一輛套牌車,但肯定是與工地有關係,不然,他反複去工地幹什麽?”張東信心十足地說道。


    “如果是這樣,那麽他就還會再次出現在工地上。”於文昌十分肯定。


    “這種分析是對的。接下來,我們需要做什麽,你們是應該知道的。”


    丁少聰像是醒悟過來,一邊點著頭一邊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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