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鍾,張東坐在自己家客廳的沙發上,手裏拿著電視遙控器不停地按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在尋找什麽。


    他的思維早就遊離開了電視屏幕上那斑斕的色彩。


    幾個女人的形象不時地交替著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一個這些天來苦苦地糾纏著他的結論,漸漸清晰起來──他殺。


    這些天來從掌握的所有異常情況來看,都在漸漸地佐證著一個事實,閔家山之死一定是他殺,而且一定與女人有關。


    在錄像中所看到的那一個又一個與閔家山纏綿的女人,早就不再是張東關注的焦點。那天,丁少聰曾問過他,為什麽不對錄像中的另外幾個女人進行追蹤。他明確地告訴丁少聰那個名叫上官至薇的女人是最值得關注的。張東已經預感到上官至薇這個女人的非同小可。因為在錄像中出現的女人,隻有上官至薇同時出現在閔家山的生日宴會上,而趙超普手機的丟失也正是在那個場合,閔家山之死又牽扯到了那個手機。


    那天,他把夏丹、裴小林、上官至薇三個人的名字寫在了同一張紙上,又在幾個人的名下,分別畫上了一個個大大的問號。


    當丁少聰走進他辦公室時,他把那張紙遞給了丁少聰,“這是我們下一步要盯住的重點對象。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也需要我們關注。”


    張東馬上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我們不僅要關注她,甚至還要漸漸地把她請到台前來。”


    兩個人會意地笑了。


    此刻,張東坐在沙發上,又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同時出現在兩個乃至其他不同場合的女人,隻有她們三個。可是自從丁少聰和於文昌去了五洲房地產開發公司回來之後,季佳舒的名字就已經漸漸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而且是那樣地強烈。


    那是張東幾次聽趙超普和呂一鳴等人提到過的名字──季佳舒。


    她最初被張東攝入腦海,隻是因為她曾經出現在閔家山生日宴會上。是她將趙超普的衣服外套遞給趙超普那個簡單的動作,引起了張東的注意。那是一個幾乎無法尋找到答案的疑惑。


    季佳舒既是出席閔家山生日宴會的人,又是國華醫院的合作夥伴,還是那台黑色寶馬套牌車的被套牌寶馬車車主。


    難道趙超普的手機真的會落到這個人的手裏?


    如果真是這樣,她又會包藏著什麽樣的禍心呢?


    已經是夜間十一點鍾,張東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馬上多出了幾許興奮,“怎麽樣?有結果嗎?”


    電話那邊傳來了丁少聰的聲音,“有結果。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給她開車。她坐的就是台黑色寶馬。”


    張東站了起來,走到客廳的陽台上,繼續與丁少聰的對話,“留下影像了嗎?”


    “留下了。”


    原來,那天張東與丁少聰會意地笑過之後,張東就給丁少聰明確了一項任務──注意觀察季佳舒的動向。張東把這樣一個任務隻交給了丁少聰一個人,為的是不打草驚蛇。他隻是想證明季佳舒的這輛寶馬車與那台套牌車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下午,張東與丁少聰離開國華醫院之後,他們就分了手。丁少聰直接去了五洲房地產開發公司,遠遠地等候著季佳舒寶馬車的出現,他已經連續幾天如此這般。


    他眼看著那輛寶馬車駛出了五洲房地產開發公司的大院,一直跟著寶馬駛向了左岸大道,又拐進了蒼浪娛樂城。


    丁少聰看到季佳舒從司機的位置上走下來,顯然,她是自己開車來這裏的。這讓丁少聰有些失望。他不相信她會一個人來這裏娛樂,他足足在門口等了幾個小時,終於有了收獲。就在他給張東打電話之前,他看到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有說有笑地與她一起走了出來,那個男人坐到了寶馬車的駕駛座上。


    丁少聰迅速拍攝下幾個鏡頭,又把電話打給了張東。


    此刻,張東興奮起來,他仿佛看到了一絲光亮,他命令似的說道:“跟蹤寶馬車。看看他們會去哪裏?”


    “明白。”


    掛斷電話後,張東依然沒有一點兒睡意,他不放心地又一次撥起了電話,接電話的人是於文昌。電話裏傳來了於文昌的說話聲,同時還傳來了電視節目的嘈雜聲。


    “你小子幹什麽呢?”張東開口問道。


    “張局,是不是有什麽急事啊?”於文昌有幾分緊張。


    “你倒是挺輕鬆的。我問你,你們能保證夏丹暫時不會離開國內嗎?”張東變得嚴肅起來。


    “暫時是指多長時間?”於文昌也認真起來。


    “說不好。要看事情的發展。”


    “我也說不好,我感覺這一兩天之內她怕是走不了,她走出醫院時那種落魄的樣子,像是什麽都顧不了了。可是……”


    “可是如果她一旦換一家醫院,再做一次檢查,你們很可能就會露出馬腳。是不是這樣?”張東打斷了他的話。


    “是這樣。所以我們必須要在短時間內拿到她涉嫌閔家山之死,或者涉嫌其他犯罪的證據。不然,即便是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海關大門,也沒有理由留住她。”於文昌認真地分析道。


    “你們可以肯定那天她離開醫院之後,是去了她妹妹家?”


    “至少當時是這樣。”


    “那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和丁少聰了,你們必須保證當我需要找到這個女人時,能把她帶到我麵前來。”張東十分認真。


    “張局,剛才不是說了嘛,時間長了不行。時間長了,肯定留不住她。”於文昌難為情地辯解。


    “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之後,張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白天李亞文曾經給自己打過電話,因為他正在開會,當時告訴對方,等開完會後再給他回電話。可開完會後他就急著去了國華醫院,早就把這件事忘了。


    他看了看表,覺得時間已經晚了,可他還是撥通了對方的電話,李亞文根本沒有回家,剛剛與幾個客人吃過飯,又搓了一會兒麻將,正準備往回走呢。正在老媽紅酒店的大廳裏。


    “你老兄給我打電話,是不是為了你侄子報考公安局公務員的事?”張東直截了當。


    “哈哈哈……不是不是,那件事就算了,原來是想讓你看看麵試時能不能關照一下。現在不用了,他改變主意了,不去你們那了,已經另有打算。”


    “那你還有別的事?”


    “說有事,就算有事,說沒有事,也算沒有什麽事。”李亞文半遮半掩。


    張東反倒不明白了,“你老兄怎麽和我客氣起來了,有事就說嘛,隻要我能做到的。”


    “不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麽事。就是想和你隨便聊聊天。後來又覺得多餘了。你沒來電話,我想也就算了。”李亞文說道。


    張東越發覺得李亞文仿佛真的是有什麽心思,“你想說什麽,現在說說也無妨。我離睡覺還早著呢?”


    “那好吧,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是想告訴你市政府委派的審計機構對國華醫院進行審計時,已經發現了問題。有一千兩百萬元的資金兌不上賬,這還是剛剛開始審計,就發現了這麽嚴重的問題。”李亞文似乎是小心翼翼。


    張東機敏地做出了反應,“這麽說你知道我正在對閔家山之死進行調查?”


    李亞文冷笑了一下,“當然。”他有幾分得意,“早就知道了。”


    張東又一次看了看表,已近午夜,“你現在方便吧?”


    “你是什麽意思?”


    “方便的話,我們馬上見個麵。”


    二十多分鍾後,李亞文就趕到了張東所在小區的門口,他身邊已經沒有自己的座駕。張東與他一起,走進了位於小區附近的一家通宵營業的酒吧。酒吧依然燈紅酒綠,客流頻仍。


    張東與李亞文選擇了一處客人相對較少的地方坐了下來。張東隨便要了兩瓶啤酒和一些幹果,便一個人喝了起來。李亞文推辭著,最終也還是向自己的杯裏倒滿了一杯啤酒,陪著張東一起喝了起來。


    “盡管我們的關係很好,可是我還是不大好與你明說。我沒有想到,你對這個話題還是很感興趣。既然這樣,我就如實地告訴你我的心態。”李亞文十分坦率。


    張東慢慢地喝了口酒,酒杯依然握在手裏,“看來你對國華醫院的事是有自己看法的?”


    李亞文並沒有直接回答張東的問話,而是繞了一個圈子,一個大大的圈子,“你還記得當初我是怎樣極力主張讓趙超普走出看守所的吧?”他看了看張東,又低下了頭,“其實,那是我的故意。我故意盡我的所能,在閔家山出事之後,讓趙超普走上代理院長的崗位。”


    “為什麽?”張東疑惑地看著李亞文。


    “為了把國華醫院的謎底揭開。”李亞文斷然回答。


    “這麽說,你知道國華醫院可能存在問題?”張東繼續發問。


    “當然。”


    “作為衛生局局長,國華醫院是你的下屬單位,為什麽不早想辦法解決?”


    李亞文猶豫起來,他將自己杯中的啤酒喝了下去,又為自己倒滿了一杯,“說起來,我這個衛生局長對國華醫院隻具有行政管理的職能,醫院本身的經營,那不是我能涉足的。國有資產的增值與保值,是國資委的事。再說……”他又停了下來。


    張東明顯感覺到他似乎有話要說,他沒有馬上打擾他,特意舉起酒杯一個人喝了起來。


    “趙超普這個人……”


    張東打斷了李亞文的話,“別,先別說趙超普。你剛才想說什麽?”


    李亞文雖然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重新提起了剛才那個話題,“再說閔家山這個人有著很深的背景,他與曲市長關係一直很好。在這個問題上,他本人一直很高調。他似乎根本不回避這一點,很多場合他都會公開地宣揚他是曲市長的朋友。”


    李亞文向張東詳細講述了他曾經經曆過的一幕。


    在一次市衛生局召開的各醫院院長會議結束之後,用餐時,閔家山喝了點兒酒,便借著酒勁,不止一次地在別人麵前提起國華醫院改擴建的事。他明確表示,那是他為衛生局爭取來的項目,是因為他與曲直的關係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你以為呢?你怎麽看這件事?”張東問道。


    “我自然不相信這一點。不過,我相信他們之間的關係確實是不錯,我曾經不止一次地聽別人說過,閔家山與曲直之間不是一般的同學關係,閔家山曾經有恩於曲直。”


    “所以,你就不敢鄭重其事地過問這件事?”


    “不全是,不全是你說的那樣。即便是我幹預此事,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國華醫院存在什麽問題。”他停頓了一下,“所以,所以我希望在他之後趙超普能夠走上代理院長的領導崗位。他的上任,有利於國華醫院謎底的揭開。”


    “他知道你的用意嗎?”


    “不知道。一點兒都不知道。我隻是看到了他的一身正氣。我不能如實告訴他我的想法,我不希望我的想法讓曲直知道。因為我不知道曲直的心裏究竟想些什麽,他畢竟是一市之長。”


    “這麽說,你也在懷疑曲直是不是真的糾纏於其中?”張東緊追不舍。


    “我不大相信會像傳言說的那樣,可是我同樣沒有證據證明事情不是那樣。”


    “為國華醫院擔保的事你是知道的。”


    “當然知道,國華醫院賬號被查封後,我親自去找過曲直。我不認為在這件事上,他存在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當時換成我做市長,我可能也會那樣做。老百姓的意見,那不是當政者的終極決策。決策者決策問題時,總是需要從大局考慮。”


    “可是曲直好像去省裏述職了。”


    “這個時候述什麽職呀?是有了麻煩。有人把這件事反映到了省裏。”


    “會是這樣?”


    “可能還不止一個人這樣做。很可能還包括裴小林。”


    “怎麽可能呢?”


    “她就認準了趙超普與閔家山之死有牽連,又認準了曲直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維護趙超普的利益。”李亞文說道。


    “上次解救趙琳時,我答應了裴小林要見曲直的要求。曲直也見過她,據我了解,他們談的也還不錯呀。她怎麽會又起事端呢?”


    “我也覺得奇怪,這個人怎麽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這都哪跟哪呀?不是一直說曲直是閔家山的好朋友嗎?她怎麽又一口咬定曲直與趙超普有什麽瓜葛呢?”張東迷惑極了。


    “閔家山出事之後,我幾次接觸過這個女孩兒,據她說曲直與閔家山的關係根本就不像傳說的那樣好,曲直與閔家山早就鬧僵了。”李亞文又透露了一個新的信息。


    離開酒吧時,已經是下半夜兩點。


    分手前,李亞文向張東建議,“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倒覺得你可以再會一會裴小林這個女孩兒,或許會有些益處。”


    張東重新走進客廳。此刻,他開始懷疑閔家山之死的幕後,是不是隱藏著經濟犯罪的背景?


    如果自己的猜測沒有錯的話,這是需要檢察院介入的啊。


    他這樣想著,可是轉眼之間,便有了主意。如果按照這種程序操作,這件事很可能又會擱置起來……


    因為到目前為止,自己根本就拿不出閔家山之死係他殺的任何一點證據。如果他的死純屬於意外死亡,那是根本就不能立案偵查的,可眼下自己已經介入了對此案的調查。不管是為了能向曲直做出交代,還是真的能從中發現一點兒其他犯罪的線索,何嚐不需要繼續走下去呢?


    必須繼續順藤摸瓜,不放過眼下任何一點可疑線索。他的手在空中用力地劃出了一條弧線──那是用手打出的一個響笛。


    第二天上午還不到八點,他照常走進了辦公室。幾分鍾後,他就按照前一天晚上考慮好的想法,撥通了局經濟犯罪偵察大隊大隊長靳長來的電話。幾分鍾後,靳長來走了進來。張東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張東走到門口,將半掩著的房門認真地關上,又重新坐回到辦公桌前。


    論起歲數來,靳長來隻比張東小一兩歲。說起來,他們兩個人算是老戰友了,兩個人的歲數加起來已經過了一百歲。當初靳長來來到刑警隊工作時,張東已經在那裏幹了兩三年。從那時開始,兩個人常常一起攜手辦案。


    當張東離開刑警隊做了市公安局副局長時,正好趕上局裏重新組建經濟犯罪偵察大隊,張東便提議把靳長來調到了那裏做了大隊長。


    這些年來,兩個人雖然一個是領導幹部,一個是局裏的中層幹部,可是彼此之間的情義卻是根深蒂固的。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兩個人的看法相左的時候幾乎不多。靳長來的為人與工作態度,張東心裏早就有數。


    此刻,靳長來看到張東認真的樣子,知道他一定是有什麽重要事情要說。他始終沒有說話,像是要接受什麽大戰之前的囑托那般。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盒香煙,放在嘴上一支,又抽出一支扔到了張東麵前。


    張東拿起辦公桌上的打火機點著了自己那支,又把打火機扔到了靳長來麵前。


    “這些天來,我一直被一件事所困擾著。”張東吐了一個煙圈。


    “還有能難倒你的事?”靳長來回應。


    “不是難倒,而是比較麻煩。”他吸了一口煙,又輕輕地吐了出來,“我正在調查國華醫院院長閔家山之死那件事。事情看來比較複雜,從掌握的線索看,下一步很可能會涉及到經濟犯罪方麵的問題。但現在依然沒有證據,不管從哪方麵打開缺口,我都想對閔家山之死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他不緊不慢,“我的想法是暫時不驚動檢察院,又不弄得動靜太大。”


    靳長來狠狠地抽了一口煙,“說吧,既不想驚動檢察院,又不想弄得動靜太大,你想怎麽幹?”


    張東慢慢地向靳長來敘述了國華醫院一千二百萬元去向不明的問題。


    “你是讓我追蹤那一千二百萬元的去向?”


    “是這個意思。不過要快,我等不了了。但又不能轟轟烈烈。”張東再一次叮囑。


    靳長來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他留給了張東一個背影,那個背影讓張東感覺到依然是那樣地熟悉而又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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