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國度中稍有地位的人都知道,“無常市”是地上最隱秘的門市。這裏賣的不是物品,而是各種消息。人們不知道這個組織從何時建立,但是許多事件變故背後,都有他們的影子。


    他們的開價很貴,辦事規矩很多,信息卻很簡略,甚至很模糊,但絕沒有虛言。


    有時人們會不經意遇到他們,有時會被他們找上門。但所有的買主都對他們諱莫如深。據說一旦泄露他們的形跡,不僅得不到所買的情報,還會慘遭滅口。


    傳言說隻要錢給夠,他們能夠聽到四方國君的夢話,甚至能令死人開口。有人因此保住了性命,也有城池因此淪陷。傳言說他們的暗殺功夫和竊聽一樣隱秘,許多無頭懸案都是他們的傑作。


    但人們不敢大肆宣揚這種流言,他們怕這些黑暗中的喉舌,但有時又希望能做上一筆交易,探聽些秘聞早做準備。卻不知道秘密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險。


    無常世,事有償。


    作為無常市的西區舵主,寧風開始了每年一度的巡視。整個四區分部中,他雖然不是資曆最深的,卻深得市主的賞識。與其他三區相比,西區分部建立最早,也最講規製,這讓他在其他三區舵主麵前覺得十分光彩。


    太講究規製的麻煩是,無常市據點的進出門禁都十分繁瑣,有些市員經常摸不到組織的集會地點,為此叫苦不迭。但寧風覺得這是他們西區的光榮傳統,應當保持。


    寧風在懸泉村後的亭子前站了半晌。他放下算命的招牌,卸下一身青衫和臉上的變容,從一個有些落拓的小青年變回少年老成的西區舵主。那個在西廷祭廟山下擺過幾天攤的算命先生,仿佛瞬間從人間消失了。


    銷毀了這一套的痕跡,他在冷風中抖了抖,終於記起了新一批的門禁口令。


    說起當年他繼任舵主時,學過一套複雜的通用開門式。開門式的規製高於傳統的口令,可以繞開不同口令強行開門。但這套儀式太過複雜,他從未施行過,現今也隻記得起手式。


    當他下意識地看向起手式的位置時,竟發現這套儀式,在近期內被施行了數次!


    如果說門禁口令是一把鑰匙,這個儀式就能直接將鎖卸下。門禁原本共用一套核心法式,口令隻是附加的捷徑,讓不會術法的人亦能行使。倘若能從根本上解開了法式,門禁口令就無關緊要了。


    寧風一弓身走進地道,一路細細查看了起來,果真發現一些蛛絲馬跡。近幾個月來,有目的不明的“外人”不斷光顧這個據點,並且從未引發陣法和組織人員的警報。他頓時神色凝重了起來,開始梳理近半年的西區情報。原本上下祭院的動作就足夠令他們警惕,偏偏祭院又是無常市難以滲透之處。


    畢竟無常市大多挑選孤苦貧兒培養,以保證其忠誠。離開組織,這些無家可依的孤兒難以在俗世糊口。但祭院偏偏是一個例外。除去家世,祭院更看重個人資質。於是凡能進入祭院者,根本無需再依靠無常市。


    寧風分析這熟練的手法,隻覺組織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


    青池看出今夜的集會,似乎比往日更正式一些。


    她不禁對食物有些期待。但是在地道中剛走幾步,就發覺陣法出現了一點小小的變化,雖然不妨礙她進入,但也警覺了起來。


    今日的座首換了一人,是個麵帶沉鬱之色的青年。往常在座的老者今日正式垂首站在他左側。座首低聲問老者,據點內常駐的人數,日常用度等等。


    青池又等了許久,感覺時間比往常多了一倍,才到她最喜歡掰點心的環節。她環顧四方,見有險象,不宜久留。然而就她決定回身之際,有人往廢棄筐中丟了兩塊她最喜歡的花生酥!


    她立刻動手了。


    *


    進門之前,寧風在門禁法陣上疊了一個法式。他不打算直接阻止這個不速之客進入,準備甕中捉鱉。當小陣發出信號時,他隻能知曉有“外人”進入了,但在這間石室中,一時竟分辨不出是誰。


    潛行,跟蹤,隱匿,聞聲辨位,這原本是他們“無常市”的絕活,如今反被外人大搖大擺入侵,仿佛迎麵打來一個耳光,讓他既驚又怒。


    在他們處理、交換新一輪情報時,竟然也不見絲毫動作。他試圖數清耳室內的人數,竟時多時少,真假莫辨。恐怕要打草驚蛇了,他怕那人提前撤退,準備將室門關起,就見有個瘦小的人影,麻利地往在廢棄筐裏探。


    *


    青池被抓住的時候,手中正死死攥著一把花生酥。


    盡管被二人架著胳膊壓在陣眼上,她也沒有掙紮反擊。白吃了這麽多頓飯,嘴軟,手也軟。


    座首的寧風皺著眉,未想到入侵者竟是一位……有點眼熟的稚子。他厲聲道,“你是何人,為何而來!”


    青池被壓在一個“實言”法陣中,此陣常用於審問,陣中人不得扯謊。但她本身實心眼,直接答道,“我叫青池,來吃飯的。”


    冥火平穩地搖曳著。寧風左右調轉了一下冥燈,反複確認這個陣法沒有壞掉。吃飯?吃什麽飯?他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詞。這個理由自他上任以來,一時還沒有辦法接受。


    “你來過幾次?”


    “五六次吧。”


    寧風環視了左側的老者,老者瑟縮了一下,伏地請罪。


    “你聽到了什麽?”


    青池努力思考了一番,憑借直覺她想,若是答出些什麽,恐怕要被滅口;若是說沒有,恐怕也會被陣法察覺,便用她蹩腳的人類語說道,“說實話,你們的話太複雜了,我聽不懂。”


    寧風半信半疑,又問,“你是如何進來的?”


    青池抬頭,看著那頂閃爍不定的冥火。仿佛有風突然帶來一陣潮聲,她想起殘缺的晦澀詩節,“遠客自西來,孤懸天地間。不知來去處,亦無阻前路。而通向地下的道路,隻有一條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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