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滴落在棋盤的瞬間,青池耳畔飛過了一聲低低的啜泣聲,頓時打了個寒戰。待她定神再聽,卻隻有燭公子清朗的介紹聲傳來。


    “……一套完整的棋譜,應當以雙方的生辰、和現在的星位來推算開局和譜子。不過今日時間不早,演算完恐怕就要誤了時辰。就讓零作為緣人來挑一張吧。”


    零這才回神,不太情願地挪動身子,從長長的袖口中探出一雙手。


    青池這才注意到,這妖精般的零有一雙和他晦暗氣質完全相悖的、鍾靈毓秀的手,一望便令人心折。那雙手從灰色的衣袖中滑出,仿佛山林陰翳處突然振翅的鶴翼。每一道骨節經絡,透過那層微微透明的蒼白皮膚,如亙古的山川地脈般勻稱起伏。闊大,明晰,又顯出奇異的微茫造化,漫不經心卻能提點天機。然而這一切,她竟然從未注意過。


    在她驚訝的時候,零已經在棋童呈上來的托盤中,看似隨意捏出一張半透明的薄紙。


    燭公子將薄紙覆在圓台棋盤上,點按幾下,那棋譜瞬間仿佛活了一般,分文不差地覆在墨玉棋盤上,銀色的光輝透過蟬衣般的譜子,川流不息。


    “竟是……‘劫世千塵’!”燭公子喃喃道,“前塵盡斷,後事無名,百世當劫,緣則生滅。第一局便是這個譜子……”他掉頭問零,“你到底欠她多少?給她選這麽難的譜?”


    零吐舌,“阿燭,你可不知道,別看她現在安安靜靜的,這家夥生起氣來是會剁人的。”


    暗中被零擺了一道,少女卻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零的明坑暗坑,她早就習以為常了。


    然而為難新手,卻不是燭公子的風格。他沉吟片刻,“這譜子許久無人與我下過了,青池姑娘,實話說這個棋譜極其零碎累疊,變劫也最多,饒是最有經驗的棋手也會陷入困境。但既然是‘劫世千塵’,我便與你打這個賭吧!倘若你能在我手下走過五步,我就允許你帶零走,並且給你推薦帖;倘若不行,你和零都要留下來作一年的棋童,如何?”


    零原本在外側無聊地掏耳朵,聽了十分不樂意。“你們倆的賭約,扯我做什麽。”


    然而此時少年與青池同時轉頭,一齊狠狠瞪著他。


    “好吧好吧,隨便你們。”零瑟縮了一下,咕噥道。


    *


    每一局渡棋的配置都有些許不同,甚至最後計勝負的渡河也有“大渡”“小渡”之分。燭公子從一種棋子中取出黑白棋子各七隻,朗聲說道:“七日為一陽輪,本次執七開局,以一小渡為結,先渡者勝……”


    換言之,此局每人執七子,分別象征生老,禍福,愛憎,與執著,每子計分亦有不同。


    少年的講解很詳盡,青池卻難免走神。她發現這少年正式落座後,周身也騰起一圈隱約的靈氣,逐漸與棋局相連。但是這層靈氣與她之前所見的嵐溪主祭不同,更加自然隨性。


    而後,少年宣布開局,雙方將手掌按在棋台上,隻見銀光熠熠,原本棋譜上的點陣有的連綴成道路,有的卻隱沒在水流中了。


    青池感覺有一片白茫的水霧泛上來,夾雜著細切的嗚咽聲,幾乎要將她淹沒。她雖然見慣了陰氣,然而地上鬼族也秩序井然,不似這棋盤上縈繞的陰氣那般凶煞。冥冥之中仿佛不是他們在對弈,而是棋盤在擺弄著他們的前路。


    “噠——”清脆的聲響令她回神,燭公子經落子了。


    青池捏起棋子,閉上了眼,伸手觸摸著觸到棋盤。並沒有想象中的涼意傳來,那棋盤仿佛沒有什麽溫度。


    哢噠。


    她聽到了自己落子的聲音。


    *


    三子過後,對弈雙方同時托著棋譜下的圓台,開始旋轉第一個‘變局’。這個角度沒有定數,當二人在某個時刻感到阻力,便可停下。


    棋譜上的道路隨即發生了變化。通靈的水台棋盤之所以難解,正是因為局勢變換莫測。生路會堵死,陸地會成為河川。


    劫世千塵,時歲長移。


    有些河流潛藏著危險。她不知為何這樣想到。這些河流看似穩定,是因為地下深處沉睡著更可怕的東西。


    對麵的少年暗中心驚,他理解青池作為初學者,不可能記住所有的規則。她在第一回走出的三步,雖然毫無章法,卻沒有被‘變局’洗去。這也許是巧合,但是燭君縱橫棋局多年,他並不相信在這頂級通靈的棋盤上產生什麽巧合。


    這種幸運在棋手中都顯得罕有,但並未使得對麵的少女流露喜悅。她恍然看著棋局,心思卻仿佛飄離了。


    他眼看著女孩一路走來,雖然小心謹慎卻掩不住單純天真。但她的“單純”並不是清可見底的,反而給人密不透風之感;她“天真”也不意味著輕信,或許她曾經輕信過,但更多顯出對信念的堅定不移。某種意義上說,她是極其棘手的對手。


    青池隻走了一步“生”子,之後兩輪她在“愛憎”兩子中猶豫了,這兩子的局麵緊緊纏繞,必須一動俱動,否則便是俱傷。於是她表示棄權。


    第二轉“變局”的結果亦然讓燭君驚訝。這一轉他行動三子,有一子因為河流改道,被退回了。


    而對麵青池的“生”子雖然沒有受到波及,卻陷入了極其不利的局麵,“愛憎”二子麵前的路也消隱了,變成了一條河道。


    換言之,她行進的路數並不多,總是剛剛合適。


    青池也沒有料到自己有這樣的好運。此時她已經走出了四步,離賭約僅有一步之遙,但二人目前全然被局勢所吸引著。


    燭一時有些後悔隻約定了五步,他越發想看這局後續的發展。


    青池先走了一步“執著”。她的棋局非常散亂,隻有“執著”這處局勢顯得清晰強勁。思考片刻後,她又連走兩步“生”子。


    她的幸運並不讓她覺得輕鬆,反而倍感艱難。她仿佛是在以活人之軀跨越冥界,承受那千萬年積累的幽怨。但她隻能前進,不斷地前進。


    少年不禁發言提醒,“這二步你可要想仔細,倘若‘變局’後‘生’子無著落,不僅無法進步,還要連退二步。而你現在的‘生’子位處斷層,發生變動的可能性極大。”


    青池卻道,“禍福不可執,愛憎無可念,是進是退,走過再說吧。”


    於是二人第三次托起了圓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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