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快走啊!這裏對你太——”


    她的煩躁本來就已經瀕臨極限,被那怨靈一打斷,更加失控。隻見這看起來纖細蒼白的生魂一揚手,河道內的冥氣便一齊蜂鳴起來。仿佛有一堆看不見的手,像捏碎紙張一般,將那個肆虐的怨靈瞬間撕碎。四周的岩壁被這劇烈的震動擦出許多碎片。眼看就要向她們飛濺而來。她徒手一抓,把那些鋒利的碎片蕩開。


    然後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以往她是不屑於約束自身力量的。


    “——太危險了。”


    老者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轉變,就看到她這一係列股駭人的、遠遠淩駕於幽冥怨靈之上的操作,一時驚得合不攏嘴。


    在這老者麵前,她施展了這簡單的一招,不知為何有些小得意。但是那老者不僅不畏懼,短暫的驚愕很快變成了嚴厲和深切的擔憂。


    她自然不知道,在這位老者眼裏,不論她多麽勢不可擋,永遠擔心她被別人欺侮了去。


    *


    “如果不在天亮之前返回,你就會變成永遠的陰魂,身體也會在陽世死去。”見她仍一臉木然,老者焦急起來。“你可不能因為壽數短暫而自暴自棄。聽阿婆的,你要好好地活著,知道嗎?”


    老者快速地說著,從身上的羽衣上扯下一隻柔軟的尾羽。這尾羽看起來平凡,卻是經過淨沐的初生之羽,有極強的通靈力。每件神衣都要從這一根尾羽開始織綴。因此撤下了這一羽,她看到那原本覆蓋著庇護靈力的神衣迅速黯淡了下去。


    “拿上這個,它會指引你走上返回陽世的路。在那條路上,想辦法跟上鬼差,當值的鬼差認得一扇通向陽世的出口。但那出口天亮時便會關閉,你一定要抓緊!”


    婆婆將那一尾羽毛塞給正茫然的她。那老者粗糙溫暖的手緊緊握了她一下,然後狠下心放開了,用力推著她轉過身,猛地推了她的後背一下。


    她來不及說些什麽,就被推離了遊魂的道路。


    “快跑!我會在這裏給你護魂,你且向前去,這一路切切不可回頭!”


    “暗之主宰,請庇護這個孩子!她從黑暗中來,也還歸黑暗。在您召喚她之前,任誰都不準驚擾她的靈魂……”


    “你們想叫她恐懼嗎?她見過安詳的葬禮,知道眾人有同樣的歸處;你們想叫她迷路嗎?她記得自己的名字,猶如記得回家的路……


    ……長夜的主人哦,請賜予她短暫和永久的安眠。她繼承了您的話語,將於晝夜交匯之際啟程!”


    她奔跑了起來。老人沙啞的歌謠在她背後響起,猶如過去,在每一個她不願入眠的白晝前響起。


    是的,現在她都想起來了。那老人因為聲音嘶啞,許久不曾歌頌她供奉的主。但是為了不知疲倦地蹬著眼的孩子,老人在無數長夜將近之時磕磕絆絆地唱著這首安魂曲,哄她入睡。


    有滾燙的東西劃過她的臉頰,以奇異的力量融毀了她木然的外殼。之前那肆無忌憚的力量,仿佛隨著她記憶的回歸,也逐漸沉寂了。不知道衰竭的葛婆婆最後為何能夠重歸幽界,但此刻情景已容不得她細想。


    淚水也熨燙了她的靈魂。葛婆婆對她說快跑,活下去!可實際她是一個賭徒,她以為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了,便可以押上一切。


    然而,真正一無所有卻為她押上一切的人,剛剛把護體的最後一支靈羽遞給了她。


    她想起得太晚了。難得在陰陽間重逢,甚至說不出一句問候。


    亦不能回首。


    *


    手中的尾羽微微亮起,指針一般懸浮在半空。


    沙啞的歌聲依然在她背後,隻是越來越輕。這一路小青跑得還算順利,那些惱人的鬼怪仿佛看不到她似的。盡管她很想停一停,歇一歇,但是幽界的力量正在排擠她這個生魂。


    羽毛仿佛為她開辟了一條隱秘的道路。幽界水道複雜迷障重重,若不是羽毛的指引,她很可能被淺灘所迷惑,或者為了近道掉入深淵。


    沿途碰到落單的鬼差,她趁對方不備蒙頭打了一頓,扒下了烏黑的風帽和鬥篷換上。那些鬼差雖然如人一般直立著,但多為豺狼、牛、馬之類高大的獸形。很快她混入了最後一批夜間出工的鬼差隊伍。


    她的個頭混在隊伍中顯得有些矮小,隻得盡力拉著帽簷。這些鬼差帶著招魂幡和各樣物什,似乎各有職司。這隊伍不緊不慢地向前挪著。


    伸頭望去,隊伍的前端通向一對青銅門扇的大門,門扇上各嵌著一隻獰厲的獸首,蹬著銅鈴大的眼珠審視著每一個即將離開的鬼差。行到門前的鬼差,也要主動提交一種漆黑的通行令牌和個人銘牌,以表示身份和事項。


    前方突然發生了一小陣騷亂。原來是有惡鬼扮作了鬼差,想要趁機還陽,卻被獸首發現和銘牌不匹配。隻聽獸首狂嘯一聲,一個噴射冥火困住惡鬼,另一個將布滿獠牙的口猛然張大如盆,將那企圖私逃的惡鬼從頭到尾,囫圇地吞噬了。


    隊伍中的青池打了個哆嗦。看來用其他鬼差的銘牌也不能蒙混過關。然而掐算時辰,天就快要亮了。


    隊伍裏也傳來了一陣咒罵聲。因為那個惡鬼的緣故,獸首的檢查更加細致,隊伍移動也更慢了。一些鬼差怕誤了出工的時辰,低低咒罵起來。


    直到她踱到青銅門麵前,也沒能想到什麽好法子。


    隻見巨大的獸首俯視著她。“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


    說來青池曾也有一塊“銘牌”,是離開落日林時零遞給她的,那木牌上麵還刻有她的名字。但是自那夜分別之後,她翻遍了周身和行囊,都沒有那塊古怪銘牌的蹤跡。


    如今她魂魄離體,更不可能帶著那個牌子。但是麵前的獸首不依不饒地重複道,“來者何人?”


    第二遍的語氣更加凶惡,連帶噴射除了冥火。後方的各路牛鬼蛇差再度騷動了起來。他們恐怕會趕在獸首張口之前,將她解決掉。


    我是那有名的。她心底有些不服氣。我的名比你們都要古老,也都要年輕……


    仿佛是為了回應她的念頭,青池突然感到脖頸處一墜,仿佛有什麽東西掛在了她胸前。待她定睛一看,赫然是零曾經交付給她的那個銘牌。看似木質,卻在她手中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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