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中忽然湧來了大片連綿的霧氣。


    青池手中依然執著那尊青銅燭台。燭台上燃著沒有溫度的熒火。長老們稱呼它為真王之誡,但青池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吉祥或象征榮光的權柄,反而令她想起零欲言又止的那個“大限”。


    燭火為她照亮了一方道路。與其他隨著潛意識進入夢境的事物不同,真王之誡可以伴隨她進入這個夢境的空間。甚至可以依照她的意願,關閉“夢境”的通道,返回真正的睡眠。


    “你要帶我去往哪裏?”青池凝視著手中的燭火,火焰在她手中放射出各色細小的光芒,仿佛鏡子的碎片的反光。


    *


    青池原來是趴在文稿堆中睡著的。這篇珍貴的天木斷頁她研究了半夜,都不得要領,不知何時進入了睡眠。


    與昨夜不同,昏暗中的天木斷頁在她麵前一下下閃爍。


    原來是她的海螺在半透明的薄紙上輕輕地顫動,並且所過之處留下了一道道年輪般的金色痕跡。


    在她睡著之後,海螺不知何時從她前襟蹦出來,正巧落在了紙頁之上。


    “星海沙!”看到這些金色的痕跡,青池徹底清醒了,“這上麵,好像有字?”


    零從對麵的紙堆中鑽出。看到這番奇景,隻是挑了挑眉,讀道:“‘接觸’激活了,”零伸出他那雙可以被稱為完美無瑕的手,輕輕點在紙麵上。


    “不行,不能直接讀取。”他改換手勢。“這片斷頁在休眠之前被追加了多道防護咒,如果不能依次、正確解開,會導致這篇天木自毀!”


    “那要它何用?”青池也試著探知了一番,但這些防護咒與暗神並不同源,她的權限無能為力。


    “嗬嗬。越是深埋的事物,越有挖出來的趣味。”灰色少年眼裏亮起了點不懷好意的探索興致。


    “虧你還說九寰,你自己不也一樣。”


    “這當然不同……”


    零沒有繼續解釋,這次他凝神用五指的指間點在天木上,將上麵的數十條防護咒一一激發出來。難以想象這樣薄的事物上竟然附著如此多的的禁咒。


    “零知·展開。”


    青池看到細小的微粒在某種驅動下高速運轉起來。如果說解咒和咒體,就像鑰匙和鎖一樣,普通解咒的方式是將鎖砸爛使之失效。


    但零的“解鎖”方式則變態多了。不出片刻,外層的防護已經開始晃動。


    “第一重!”他繞著天木斷頁不斷走動,防護咒在他的操控下一重重打開,他仿佛在玩著翻花繩的遊戲。


    青池終於確定了,零的解鎖原理是將鎖芯逆向解析,從上萬條可能性中確定唯一的一條,再根據咒術施加的時間排列,一一破開。這個方法說出來簡單,但每一步的操作難度都不可想象。


    “天,這樣都行?祭司院竟然沒把你抓起來去研究?”


    “嗬嗬。彼此彼此。”


    少年凝視著逐漸升空的天木,朦朧的光暈落在他消瘦下去的麵上。一瞬間青池忽然想到了少微的那位劍童。雖然與真正的仙童相比,零更像個偷渡者。


    最後一道防護並不是咒語。少年沉吟了片刻,有些無可奈何地笑了。


    他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


    “一即是全,全即是一。”


    隨著他的吟念,紙片上瞬間騰起炫目的光芒,同時響起了一片縹緲動聽的歌聲。那歌聲不是來自人類,而是靈族精靈的曼妙歌喉。青池從未見過靈族,但她的意識不會錯認。


    靈族,是舊世界中守護天木的種族。


    *


    半透明的紙片在空中攤開,變成一麵光的屏幕,其上閃過了無數的碎片,從天木的建立到折毀,遠古的場景飛速在紙片上變換著,並且遠遠超出了見證者的範疇。


    “這就是天木的記錄方式。”零的指間在光屏上遊移,光點隨著他的行跡而像水波一樣顫動。“天木之上,隻有‘真言’才能運行。並且每一個部分,不論多麽細小,都與母體相連,從一個斷片就可以讀取母體的所有記錄;反過來,母體也會接受並整合所有斷片的記錄,不斷向分支發散。


    這是一種時刻更新的、活的實錄,因此上古時代的重要事件,如神譜與歌篇,都是由天木所記載的,直到……天木母體損毀。”


    青池想到之前山頂大祭上,金光流轉的眾神之名,以及因為神逝而當場晦暗的南天帝之名,意識到零並沒有誇張。


    她轉動海螺,便聽到海螺中的潮聲在光屏上蔓延。


    “那麽《第四斷章》呢?”青池雖然用了問句,但明白這就是答案。並且意味著《第四斷章》與其他三大詩篇皆不相同的性質。“沒有傳本的《第四斷章》,竟然是普通紙本無法記錄的真言詩篇。”


    “沒錯。”零翹著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蕩著,“‘如果我歌唱,必會被聽見;每一句話語,都能被實現’,這些都是發生過的事,也是注定發生的事。《第四斷章》講述的不止是神代的舊事,而是時時刻刻與‘現實’相連的。”


    青池還在沉思,那光屏卻突然黯淡了下去,恢複成普通的薄紙模樣。不論她如何晃動海螺,都沒有任何回應。


    “這是怎麽回事?”


    零瞥了一眼,“哦吼,斷片了。天木可是需要能量的,而且是非常精純的能量。”他不懷好意地笑了,仿佛戳破了什麽小秘密。


    “那怎麽可能,這東西是夾在……”


    青池的話頭凝固了。這張天木斷頁,原本是夾在兩片密壓的翎魂草之間。翎魂草本身就是靈氣的絕佳載體,才能讓天木維持在最低消耗的休眠狀態。


    不用問,青池意識到宋執所說的“天木祭祀”並不是一個虛禮。“天木”的本質也不是一棵真正的樹,而是——


    “一種能夠化現的天脈。”青池喃喃道,“並且需要定期的能量補給,才能夠周轉。”


    她這樣想著,不經意間手指被海螺劃破。一滴血自半空落下,墜向紙麵。


    血並沒有將薄紙染紅,而是徹底被吸收了,仿佛在幹涸地麵上瞬間蒸發的雨滴。紙麵上瞬間亮起了耀眼的金色紋路,比之前的激活態更加劇烈。


    一般來說,一滴人血不會有如此的能量,但青池作為百年神醴之體,效用自然強烈得多。


    她身後的灰色少年有些得意地想,當年他那冒險的一腳,沒有白踢。


    顫抖的光屏仿佛在回應青池的疑問。光芒中出現了模糊斷續的遠古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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