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風鈴脆脆地響了,裘春盞掀開簾子走到前屋,朝坐在收銀台後邊點鈔的尤肖問道:“她來過了?”


    “來過了。”尤肖頓了頓,把手上數到的錢數記到紙上,才繼續道,“今天帶了紅色的。”


    裘春盞點點頭,轉身要回屋,停了停,“準備下班了。”隨即順手扶了扶櫃子上的書,走到衛生間取拖把。


    尤肖應了聲,又開始點錢。他是這家店的假期工,半個月前高考結束,他找暑期工時路過這家裝潢別致的店,便拐進來看看,原本沒抱著這家兼賣文具書籍的店會招工,誰知他隨口一問,店主裘春盞也隻簡單問了幾個問題,便答應了。


    裘春盞是外地人,三十多歲,看起來斯文清秀,個性也隨和,尤肖在店期間,很少見他玩手機,大多數時間都在往筆記本上寫寫畫畫,或者看書,或者折玫瑰花。


    他折的玫瑰花很特別,尤肖特意對比了網上的手工玫瑰教程,沒有發現相同的,尤肖心下好奇,便逮著機會問他,而裘春盞也隻說是“家裏長輩教的”。尤肖看他臉色不太好,以為觸及了家中長輩去世的話題,便不再多話。


    而“她”是個二十多的女人,來店裏時往往已經晚上八點多,基本上都是匆匆來、匆匆走,買一枝折紙玫瑰。偶爾來得早,會在店裏逛逛,尤肖清楚地記得她買過的除了玫瑰之外的東西,一盒南方風景攝影的明信片,兩疊以玫瑰為主題的信封,一支玻璃蘸水筆,一本名為《玻璃》的書。


    頭一回看見那個女人急匆匆地買了玫瑰離開,尤肖詫異地問:“那瓶玫瑰是商品嗎?”初來上班,尤肖就看出裘春盞是個細致的人,每樣商品的價格都標得很明確,而那瓶玫瑰花邊並沒有任何價簽。


    對此,裘春盞隻是說:“有顧客需要,它就是商品。”


    尤肖隱隱覺得這兩人之間有故事,知道自己是個外人,便沒有多問。


    裘春盞每天會折一批新的玫瑰,替換下昨天的那一捧,就好像那是真正的玫瑰,會含露,會盛放,會枯萎。而那個女人,也每天都會從中取一枝,她似乎並沒有仔細挑,但漸漸地,尤肖有了新發現。


    那天晚上,下著暴雨,尤肖目送女人撐傘離開,轉頭對著裘春盞道:“老板,你有沒有發現,她每天來買的玫瑰,是有規律的?”


    “什麽?”裘春盞正拖著地,從貨櫃那邊探過頭,不知是不是沒聽清他的話。


    “我說,她總是按紅、粉、白的順序買玫瑰,從來沒有買過別的顏色!”尤肖提高了音量,在暴雨急驟的啪啦聲中,他似乎沒有聽到裘春盞的回應。


    很快,雨水漲沒了店門口的小台階,裘春盞便提議尤肖在店裏暫宿一晚。尤肖想想,給父母打了電話說了情況,掛電話後,看見裘春盞在店麵後邊的小隔間裏又支了張床椅。


    裘春盞見尤肖進來,抬了抬下巴:“選一張床。”


    “你這也太……太幹淨了吧?”尤肖之前沒來過這間所謂的“臥室”,一直以為至少是有張單人床的,誰知道,除了一桌一椅一燈,一張地鋪一張床椅,真的是幹幹淨淨。


    裘春盞笑笑:“創業不易,多多理解。”說著,出去關了店門,又確認好店裏該收拾的都收拾好了,不會被雨水浸濕,才返回小臥室。


    “嘖嘖,突然覺得做個大人可真難。”尤肖誇張地搖著頭,試了試那張床椅,確定嘎吱叫的它不會被自己壓塌後躺了上去。


    裘春盞給他扔了張薄毯:“誰不難啊,在讀書的時候,不也都覺得自己好難。”


    “是啊,不過至少,讀書的時候算是有依靠的吧。”


    尤肖這句話說完,黑漆漆的小房間裏靜了許久,才響起裘春盞一句悠長的歎息:“是啊。”


    裘春盞想起那天,從早上開始,就斷斷續續下著雨,到晚上,雨更是如柱如流,店裏一整天都冷冷清清的。裘春盞手上折著玫瑰,想著些陳年往事,忽然風鈴急急一響,門口閃進來一個人。


    他趕忙站起身來看,那是個女人,手忙腳亂地收了傘丟在門邊,似乎很著急,又很興奮,往店門口的墊子上跺了跺腳,沒管水跡幹沒幹,便迫不及待地撲倒那個擺著花瓶的櫃子前,取了朵紅色的折紙玫瑰,才撫了撫胸口,平複了心情,抬眼尋了一周,向呆在一邊的裘春盞問道:“這個、賣嗎?”


    她的臉上是裘春盞無法描述和理解的驚喜和急切,於是他一時不知所措:“啊、這……可以送你。”


    這花的寓意裘春盞並未對別人說過,擺在這裏算是裝飾,也算是緬懷故人,不論從哪個意義上來說,他從未想過用這些玫瑰交換錢財。


    “那怎麽行?”那女人一手玫瑰,一手頗有些艱難地從包裏取出了十元紙幣,遞給裘春盞,“這些夠嗎?”


    裘春盞沒有推脫成,便收下了。


    於是這十元錢,便是一枝玫瑰約定俗成的售價了。


    之後女人每天都來,帶走一枝折紙玫瑰。


    從此,裘春盞每日折玫瑰時便多折一朵,時間長了,他隱隱約約覺得那個女人購買的玫瑰裏似乎含著什麽順序,但也沒有仔細追究。


    直到那一天,那女人來得早,似乎也不急著去做什麽了,從花瓶裏取出一枝白玫瑰,在店裏逛了逛。忽然,她隨著自己的目光停在一本書前,似乎猶豫了片刻,她抽出了那本書,沒有看標價,收在懷裏。又在這家小店裏四處看了看,從貨架上取了一支墨水,來到收銀台前。


    “買花送朋友嗎?”裘春盞接過花和墨水,隨口問道。


    女人搖搖頭,把書遞給他:“我弟弟喜歡。”


    裘春盞心裏莫名咯噔一下,接過書,留意了下書名,頓了頓,在計算器上打價格的手指微微顫抖,“一共五十二。”


    裝袋時,裘春盞又看了眼那本名為《折紙玫瑰》的書,趁女人在錢包裏找錢,悄悄打量著她的眉眼,不知為何,竟真的感到幾分熟悉。


    女人付了錢,道過謝,左手懷抱裝著書、墨水與玫瑰花的紙袋,右手推開門,風鈴清清地響了起來,聲音輕飄飄地飛起來,像清透的泡沫一樣在空中碎開。


    裘春盞輕輕吐出一口氣,緩緩抬起顫抖得幾乎要不受控製的左手,目中幾乎失神。他突然意識到,那個女人似乎和自己一樣,徒借新物思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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