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不管夜多黑,恒星總是亮著。——林小寒


    林小寒把宿舍打理好以後,長出了一口氣。


    自己可算是解脫了一半。


    由於父親堅決不支付她的學習費用,在老師和同學的幫助下,她總算是成功踏進大學的校門。


    想起來林小寒還覺得好笑,怎麽自己的父親會有這麽一個腐如朽木的腦袋。想著想著,又覺得可悲。


    不是每一個遭遇如此困境的人,都如自己一般幸運。


    她有一個姐姐,曾經喜歡寫詩。


    姐姐僅比她大一歲,叫林小雪。


    沒錯,她們兩個的名字,就是翻日曆起的。


    林小寒常常在想,如果沒有個結婚年齡的限製在,或許姐姐早就嫁了。


    大概在父親眼裏,不能換錢回來的話,女孩子做什麽事,都是在浪費時間。


    畢竟他總是當著她們的麵抱怨,義務教育花了他多少多少錢,一副對她們恩重如海的模樣。


    初三畢業,義務教育階段就要結束了。


    父親還沒有等林小雪拿到畢業證書,就開始找媒人了。


    雖說適婚年齡法律是有規定的,但是他覺得,都這麽大人,隻要雙方都同意,就沒有人會去告他們。


    可是媒人推薦的男人,父親都不滿意。


    後來連媒人都覺得煩了:“你家女孩子,才初中畢業,長得也不好看,有人要不錯了!”


    父親想了想,自己女兒是長相一般,這個似乎沒辦法改變,又數落起母親沒有好相貌,然後才憤憤地決定讓林小雪繼續讀書。


    父親說:“我讓你們繼續讀書,是為了你們以後找戶好人家。”


    一副恩重如山的模樣。


    林小寒當即嗆道:“來提親的都又老又沒錢吧?”


    然後父親反手抄起了掃把。


    母親拉著父親,姐姐攔著自己,才沒又打起來。


    姐姐性子像母親,溫柔內斂,而且軟弱;而她,偏偏把父親的性格承了十一成。


    當然,她和父親都不承認彼此性格相似,拒絕合作和妥協是他們唯一的默契。


    有了林小雪的先例,林小寒順利地初中畢業了。


    但是,父親堅決反對她們去讀大學。他說,聽鄰居說,大學一年學費少說大幾千,而且大學裏學不到什麽東西。何況女孩子,又不需要多高的文憑,隻要會做家務、能生孩子就可以了。


    真不知道學費和女孩子哪個才是重點。林小寒想著,聳聳肩。


    姐姐的錄取通知書來的那天,是八月一號。她考上的,是全國一流的大學,林小寒隻要想想這個學校的名字,都要流口水。


    可是父親還是那麽一套說辭。


    麵對他從一開始的“講道理”到威逼“利”誘,林小雪始終低著頭、雙手緊緊拿著錄取通知書,一副不想放棄的模樣。


    父親忽然胸中怒火一騰,一把奪過了姐姐手中的錄取通知書。在一邊的林小寒早已按捺不住,看父親這個樣子,腦子裏“嗡”地一響,箭步上前奪過了錄取通知書,又拉起愣在原地的姐姐,往屋外跑。


    林小寒拉著林小雪狂奔,臉色十二分難看。


    “你要去哪?”林小雪發現她對林小寒跑的路線很陌生。


    林小寒停下了:“不知道。”


    “你剛剛……有點太衝動了。”林小雪下意識道,這樣的委曲的勸慰她太熟練了。即使她心裏很感動,即使她心知這話容易把林小寒惹炸。可是她就像在矮簷下長大的樹,早已無法伸展了。


    林小寒雙手環胸,喘著氣,難得沒有動怒:“我不想讓你的前程毀在他們手裏。”


    “你可以去讀大學了,可以讀你最喜歡的文學係,當個老師也好,做個編輯也好,或者你可以潛心研究你喜歡的詩歌,這些都比做家庭主婦強得多。”


    “你很優秀,你很厲害的,你不要害怕,你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到以後,你功成名就你可以把你的收入你的成就拍在他臉上,告訴他,他不配給你製定的人生!”


    “你就拒絕他,你就去讀你的書,做你想做的事情!其他的,都給我。”


    林小雪含著淚輕輕點頭,可是她知道,她的靈魂已經被拴住了,她掙不開了,她逃不掉了。


    林小寒伸手抱住淚流滿麵的姐姐,她很不安,她很擔心,擔心這一切,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她的擔心成真了。


    林小寒沒有去姐姐的訂婚儀式,她覺得自己有可能當著那個來提親的混小子的麵和父親打起來。


    對於姐姐的妥協,父親非常滿意,在之後的一年裏,時不時地拿起這件事和林小寒“講道理”。林小寒成功保持了一年的“馴化成功”的形象,聽著這些,總是微笑著點頭。


    那些話,根本就沒有從她的左耳朵進去,每當父親看看而談,她就開始在心裏默背單詞。


    一年終於熬過去了,林小寒的高考成績同姐姐的一樣令人矚目。左等右等,終於等到那一張通往自由的“船票”,她拎起早已偷偷準備好的行李,搬了出去。


    班主任收留了她。


    “謝謝老師。”


    班主任是個慈祥的奶奶,她幫著林小寒把一切安排妥當:“不客氣。”


    “我隻是希望,不要再有人,明明就要實現夢想,卻被本不該出現的難題困住。”班主任的神情有些悵然,隨後鼓勵道,“年輕人,加油啊。”


    她的學費、生活費都是班主任和槐殊湊的。


    所以林小寒說,自己解脫了一半。還綁在身上的,是她的“債務”。


    你們給我的,不論是好是壞,我都會,加倍奉還。


    林小寒走在操場上。


    這所大學,雖然並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所,但也不是太出乎自己的意料。


    高中時候和舍友矛盾很多,這導致林小寒到了大學以後也不喜歡和舍友待在一起。她在心裏自比孤狼,而且是即使身處寒冬也絕不和同伴抱團的固執而孤傲的狼。


    大中午的,操場上隻有林小寒一個。


    不知為何,她喜歡曬太陽,甚至陽光的暴曬對她來說也不算是煎熬。然而這並不代表她不會中暑。


    然而,這座城市的太陽比繁木鎮的太陽大得多,天氣也悶熱得多,即使現在已經九月下旬。


    在操場上晃了一個中午之後,林小寒就開始頭疼、想吐。


    回到宿舍,她趴在桌子上。


    忽然一個舍友遞過來一瓶藿香正氣水。


    林小寒沒看清她遞過來的東西,隻感覺有一個影子閃到她麵前,於是一驚,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


    “你……你對酒精過敏嗎?”那個舍友愣了許久,怯怯地問。


    是莞諳。


    “呃,不是……但是,不用。”林小寒鬆了一口氣,但言語裏仍透著不信任。


    莞諳訕訕地縮回伸出的手:“我看你中午在操場上走了很久,回來又一直趴在桌子上,就以為你中暑了……”


    “哦,沒事。”林小寒淡淡地回答。


    幹嘛要解釋。


    我中午在哪,身體怎樣,又關你什麽事?


    林小寒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但她不想別人同情她或者對她做什麽。


    因為大多數人知道她的故事之後,不是同情,就是幸災樂禍。


    她受夠了。


    遠遠的,能交流不就好了?


    “誒!過來!我跟你說件事!”高三的一天中午,她關上床簾,躺在床上午休,迷迷糊糊地聽到一個舍友跟另一個舍友講話。聲音不輕,大概是不知道林小寒在休息。


    “什麽事啊?”另一個舍友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林小寒的姐姐嫁人了。”


    這句話被舍友放輕聲音呐出的一瞬間,林小寒猛地清醒了。


    “啊?她姐姐不是還考了所不錯的大學嗎?怎麽就嫁人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爸媽從她們出生就盼著她們嫁人了,哪裏會讓她姐姐上大學?”


    “這就是傳說中的命不好吧,”另一個舍友插話,語氣中竟還透著幾分笑意,“有的人,就是考得再好都沒用。”


    同宿舍近三年,林小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家長裏短的事情,早就成為舍友茶餘飯後的談資。


    林小寒不是會忍的人,當即猛地翻身坐起。


    宿舍的床不是很穩,被她這一大動作震得晃得厲害。


    後來,就是吵了一架。


    林小寒不是諸葛亮,沒有舌戰群儒的功力。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才沒有抄起板凳。


    從此,學校裏的避風港成為了燙足的炮烙。她嚐試過申請換宿舍,老師也沒在換宿舍這件事情上刁難她。


    但是換了與沒換,沒有區別。


    所謂同學,約好了似的,齊齊地以某些事情為劍刺向她。


    明裏暗裏、若有意若無心的暗諷和挖苦,似乎都直指著一個目的——擊垮她。


    可惜林小寒是個彈簧式的人物,你越是打擊她,她反抗越狠,一時間,其他人似乎容不下她,可也拿她沒有辦法。


    “你還好嗎?”終於有一天,同桌槐殊猶豫著向她開口。


    林小寒沒有把自己的委屈告訴槐殊,但最近的風波在同學之間愈演愈烈,槐殊盡管和班上同學的交往不多,也略有耳聞。


    “沒事。”林小寒看了一眼他略帶擔憂的眼睛,別過頭去。


    “大多數時候,我們管不住別人的嘴,”槐殊的語氣很認真,“但不管別人說些什麽,我們的行為都要為自己負責。”


    確實,人是管不住別人的。


    林小寒管不住她的父親。


    這些事情林小寒不想再提。


    但其實,又有多少人沒有一段不願再提的往事呢?


    還不是有許許多多的人含著眼淚微笑著去包容、去迎接給了他們許多刀子的生活。


    於是林小寒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出聲來:“哈哈,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哲理……”


    “他們也將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總有一天。”槐殊似乎看穿她的強顏歡笑,語氣依舊平淡而堅定,“也許我們看不到,也許我們會覺得那樣的報應不算什麽,但終有一天,時間會給他們帶來最慘痛的代價。”


    而這些事,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班主任了解事情之後,歎了口氣:“傻孩子。”


    莞諳杵在一邊看著林小寒,不知道該做什麽。


    林小寒皺著眉,她難受得很,心情煩躁,正想衝莞諳發一通脾氣,另一個舍友佟暖突然大叫:“莞諳快來!快來看!”


    “啊?看什麽?”莞諳一臉茫然地小跑到佟暖身邊。


    佟暖指著網頁上的漫畫:“這段好有意思哦!”


    雖然四個人相處不到一個月,佟暖已經大概了解了各個舍友的個性。她知道,莞諳雖然軟弱,卻是真心善,遇到別人拒絕的時候也會不知所措;而林小寒性格孤僻冷傲,在別人對她表示關心的時候反而會發火。


    不過,她莫名覺得,林小寒應當不是一個真正孤傲的人。


    如果莞諳再在小寒旁邊待一會兒,沒準會被林小寒罵一頓。佟暖想著,憋住即將歎出的一口氣,笑道:“一個人看漫畫真沒意思,莞諳你陪我看吧!”


    應該是經曆過什麽事情,才會不喜歡和別人接近吧。佟暖這麽想著。她不說,佟暖也不好問。


    “嗯?好啊。”莞諳不懂太得拒絕別人,即使自己對漫畫沒有太大的興趣,依然專注地看起來。


    出乎林小寒的意料,二人看漫畫的時候靜靜的,沒有議論。林小寒長出一口氣,從自己抽屜裏拿出解暑的藥,喝了一瓶。


    喝完藥,又趴了一會兒,才好了點。林小寒直起身子,翻開書,打算預習一下明天的課。


    “該吃飯了,走吧!”佟暖說話總是特別大聲,生怕別人聽不見。林小寒皺了皺眉。


    “小寒……去吃飯嗎?”路莞諳問道,語氣有點猶疑。她害怕林小寒突然生氣。


    “不了。”林小寒冷冷道。


    不想我和你們一起去就不要勉勉強強地來問好吧?


    “需要我們幫你帶飯……”


    “不需要。”


    “好吧,那我們先走咯,拜拜!”佟暖無奈地一攤手。


    林小寒“嗯”了一聲。


    嗬嗬。


    在高中的時候,舍友一起約定好每天一起吃飯,同進同出。


    林小寒也沒有想到,原來自以為深厚的友誼,隻不過是貌合神離。


    諷刺,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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