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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蘇坐在崖邊,俯瞰著一片祥和的小山村。


    不知道是哪裏的桃開花了,一片一片的花瓣,像雪一樣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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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桃!阿桃——”


    剛剛離開那個鬼地方的時候,梨蘇總是在自己淒厲的尖叫聲中驚醒,而後須臾,她會靜默的黑暗中緩緩伏在自己的雙膝上。


    她似乎已經改不掉,蜷縮在洞穴的角落作休憩的習慣。


    這一雙如桃花花瓣般的美麗眼睛,已然忘記了所有美麗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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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海棠墓按著所謂傳統祭天。


    一日祭桃花,七日之後祭海棠。


    喧囂的鑼鼓聲好像要躥到天上,把所謂神明踢下來逼著他們來保佑自己似的。


    “阿梨,你怎麽不說話?”好像猶豫了很久,雲桃才輕輕地拉住她的袖子。


    梨蘇沒看她的神情,靜默著為她簪上桃花釵,二人皆被挑選為祭天的“鬼召”,入靈棺,沉厚土,一別人間,又有什麽話好說呢。


    鬼召二字,意味被神靈召喚的聖女。


    若真是神靈有召,為何她完全沒有感受到?莫非鬼召反倒沒資格與神明談話不成?


    近些年鄉裏多災,聖女越祭越多,可災情不減反增,這讓她隱隱不安。


    她似乎是個天生的叛逆者,無時無刻不在懷疑那高高在上的一切。


    “不論去了哪裏,你別怕,七日之後,我便來找你。”梨蘇輕輕抱了抱那個單純得有些傻氣的姑娘。


    “會去哪裏?既然是神靈的召喚,有什麽好怕的呢?”雲桃抱緊梨蘇寬慰道,鬆開時,梨蘇看到她手上的細汗。


    梨蘇取了一張帕,牽起她的手。


    那天,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自己視如親妹妹的女孩,穿著此生僅此一次的盛裝,緩緩踏入靈棺。


    若是一切終止於此,或許她也就無所謂了。


    當梨蘇在棺內躺好,看著陽光被緩緩遮蓋的時候,內心毫無波瀾。四周一片漆黑了,外邊吵得神仙都要破口大罵的聲音也歸於冷寂。她索性閉了眼睛。


    她發覺自己並不害怕,隻是隱隱地不安,好像前麵等待她的,會震碎她的所有。


    長久的黑暗沒能讓她沉睡,很久很久以後,她終於感覺到靈棺被人抬起,那動靜,好像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


    她感覺自己被抬著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這讓她不由警惕起來,忽然隊伍好像停下來,搖搖晃晃地,她又回到了地麵。她閉上眼睛,聽著光明到來的聲音——棺蓋緩緩打開的響動,鐵鏈激動得顫抖的獰笑,還有,撕心裂肺的少女的哭喊,和低弱的哀求與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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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鎮上有個姐姐,名叫喻一杏,看著很傲氣,實際上卻很是溫柔。


    小時候梨蘇和雲桃跑到鎮上趕集,遇到個胡攪蠻纏的無賴,周遭的村民看的看、笑的笑,還是阿杏姐姐恰好和兄弟出來,才解了圍。


    二人好奇鎮裏的新鮮玩意,常常趁著空閑跑到這兒,也時常能看見喻一杏換了便裝拉著兩個兄弟溜出來玩鬧。


    幾人這才熟絡了,雲桃常常央求喻一杏帶些好玩的小東西讓她看看,解解眼饞,喻一杏便也常常以此要她們喊她一聲姐姐,逗她們惱。


    鬧歸鬧,喻一杏也沒有落下了雲桃的小玩意兒和梨蘇的書,也會教梨蘇些簡單的法術。


    “家裏不讓女孩子學的,我都是偷偷自己練的。”喻一杏小小得意了一番。


    奚於鏡戚了一聲:“還不是我教的。”


    喻一杏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有些性子,偏愛學族內所不允許女子修習的法術,綱常倫理詩書卻也沒有落下。總體來說也算是閨秀,並不似父輩罵作的一副“沒規矩的村婦”模樣。


    村婦怎麽了,梨蘇撇了撇嘴,不過是常常要拋頭露麵,田裏桑下的幹活,若說沒規矩,你們這些自由自在的,才叫沒規矩。


    隻是縱使梨蘇再大膽,也不能還嘴,當著身邊一桃一杏,她不想惹麻煩。


    那天三個人才聚在一起,喻一杏又被父親逮了個正著。


    “你們這兒又是桃、又是杏、又是梨,可真是一派山花爛漫,難怪我一過來,就見那春姑娘迎上來了。”臉上的譏諷毫不掩飾。


    喻一杏黑了臉,隻說了句“急什麽急,就兩句話”,便扭頭把二人拉到一旁。


    二人以為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誰知幾番談下來,都是瑣細的叮囑,聽得她們心裏發慌,還插不上嘴。


    梨蘇聽不下去,非要問個究竟。


    喻一杏眼光一暗:“我要嫁人了,以後都出不來了。”


    /


    以後都出不來了……


    那我呢?


    遭盡折磨,若不是僅存的清醒裏還有阿桃熟悉的聲音,或許她也無所謂何時終止自己的生命。


    但阿桃還在,我要撐下去,要帶她逃出去。


    她可怕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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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桃梨蘇都是棄嬰,是被好心的奶奶拾回養大,桃梨同齡,此時不過十二三。


    許是奶奶過世以後,梨蘇自覺該照顧好雲桃,她遠不比雲桃的天真單純。


    似乎是天生的多心,梨蘇自小不愛玩鬧,空閑的時候偏喜歡獨自到林子裏晃悠,思索一些古怪的問題,因此常常招了一身蟲咬的包卻不自知。


    每每如此,雲桃總要先嫌棄她一番“阿梨總是呆呆的”,隨後一麵替她抹藥,一麵嘰嘰喳喳地說著今天遇到了什麽什麽好玩的事情。


    從新發現了草叢邊結了串可愛的小果子,到今天玩了什麽有意思的遊戲,一張嘴就停不下來了似的。


    “以豆蔻之潔,敬鬼神之明……”


    耳邊的氣息越來越弱,卻刺得她心底越發疼痛。


    祭司念著的冗長的祭文,不知道從哪裏緩緩升起,不合時宜地在她的耳邊響成一片,讓她再也聽不到那孱弱的呼吸。


    “為鬼神事者,須為良善……”


    她仿佛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寂靜的小林深處一字一句,自顧自斟酌著。


    “若以惡者掌其事……天崩地裂……不遠矣……”


    是誰在笑?


    “命?嗬嗬哈哈哈哈……命……什麽是命啊……”


    “總有人要把自己的私欲,假托命運付諸於行!”


    是我。


    “若是人間有命,那些司命的神仙、哪個不是死有餘辜!”


    一股陰冷的氣息,緩緩地爬上她的四肢,撐扶著她踉蹌到雲桃身邊,緊緊地抱住最後一絲虛弱的氣息。


    這時暗間的門被打開,像往常一樣快活的聲音們卻在看到梨蘇時驚嘩一片。


    “怎麽,如今,我倒不像神的使者了?”


    她站起身,赤著的腳把被冷氣凍脆了的鎖鏈踩碎,雙手顫抖著,卻縈繞著那些高貴的人們窮其一生都在追求,卻毫無結果的靈力。


    梨蘇沒有去理會驚慌逃竄的惡心東西,她隻想著,自己三生有幸才得到靈力伴身,或許、或許她還能再保護自己的妹妹……


    可最後還是一抔塵灰飛散雲水。


    或許這樣,阿桃也能向她以前常常念叨的那般……到處去看看……


    /


    她原本還沒有要毀滅這一切的心的。


    直道她把這一切剖開,明明白白地展現在村人麵前……


    所有人,所有人!


    所有人都覺得,是她瘋了。


    是她瘋了……


    /


    她望向遠遠的開得燦爛的海棠,透過鮮活燦爛的赤色,凝望著默默凝望著人間的山神。


    神說,她不背負這人作的罪惡。


    神,從來是不問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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