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攀當然是明白那些人類修行者陡然而來的底氣,源自於何處——自無回穀以後,這浮生天地當中,風向就發生了變化。


    那些妖靈們,似乎是在一瞬之間,就變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一般,隨便來一個人類的修行者,都能對其喊打喊殺。


    從這一點上來看,無回穀之變,天師府雖然無功而返,但他們的謀劃所應該達到的效果,卻已經完全的達到——經過無回穀一遭之後,整個漢帝國內,所有的修行者,都敏銳的發現了,萬靈山對於帝國的局勢,已經失去了掌控,於是,還在帝國當中的妖靈們,自然而然的,就成為了眾多的修行者們獵殺的目標。


    這黃河大營,自然也不例外。


    雖然因為同屬於一方,這些人類的修行者們,難以直接的殺戮這些妖靈們,但在暗地裏,那些妖靈們,在執行種種任務的時候,來自於這些人類修行者給他們下的絆子,卻是絲毫不減,想什麽刻意將他們的行蹤泄露給七王一方或者說天師府之人,然後等著他們死戰之後,如鬣狗一般撿取一些餘下的殘羹冷炙,這般的行為,也隻是最常見,最為普遍的一種而已。


    而太攀此時所表現出來的身份,當然也是人族,是人族,就免不了受到此時這風向的影響,自然的,那些人類的修行者,在察覺到了太攀的身份之後,都覺得自己針對妖靈的種種言行,有了神境大修的支持,這樣一來,他們當然是躍躍欲試,甚至是有人,想要在這圓環當中,就動手誅殺一兩個妖靈——反正,在太攀這位神境大修出現之後,這圓環當中所發生的種種,都是由太攀來負責,便是這圓環當中的修行者,在這軍寨當中死鬥一番,那最後為此收尾的,也隻會是太攀這位神境大修,而不是這軍寨當中的將領們。


    至於說在這爭鬥當中,太攀的立場偏向,當然是毋庸置疑的。


    “怎麽,看你們的模樣,莫非還想要在本座的麵前見血不成?”看著那些表現的躍躍欲試的人類修行者們,太攀的臉色一冷,當即便是嗬斥出聲,令這些人類的修行者們,將心頭的小算盤,都收了起來。


    “都給本座聽清楚了。”看著那些人類的修行者,都是老老實實的站到了一旁之後,太攀才是繼續出聲,“本座懶得管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也懶得管你們先前的爭端,到底誰是誰非。”


    “總而言之,本座既然來了此間,那自此刻起,本座便不希望看到,再有任何人,在這軍寨當中,挑起爭端!”


    “這一次,就算了。”


    “若是下一次,在叫本座見到這樣的局麵,本座就當是有人故意要落本座的顏麵了。”


    “本座可沒有袁太尉那般的好耐性,那個時候,可莫要怪本座,言之不預也!”


    “都退去罷。”


    太攀冷著臉,看也不看在他的言語之下畏畏縮縮的人與妖,然後,便是直接的轉身,往這軍寨門口的那營帳而去。


    雖然對妖靈們如今的情勢,很是牽掛,同時又對那些人類修行者的行為,極其的不滿,但太攀還不至於為此就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來,甚至,他連為眼前的這些妖靈們討取一個公道的想法都沒有。


    太攀很清楚,此時最重要的,便是他的身份,隻要他妖靈的身份不泄露,那在這軍寨當中,作為影響深遠的神境大修,他自然有辦法在暗中庇護那些妖靈們,令那些妖靈們的窘況,得以改善。


    故而,太攀明明是知曉那些妖靈們,受了難以想象的委屈,但也依舊是一副置之不理的模樣,對於這一次的爭端,給雙方各打了五十大板,然後將這爭端,給強壓了下去。


    “你們雙方,各自派出一人來本座的營帳當中,給本座分說一番,自開戰以來,雙方戰局如何,情勢如何?”


    在踏出這圓環的刹那,太攀的腳步,陡然一頓,又是冷冷的一句落下之後,太攀才是邁開步子,繼續往自己的營帳的當中而去。


    至於那位裨將,在太攀作勢發怒的時候,這位裨將,就已經是悄然離開,不知進了那一處的營帳,消失不見。


    在太攀離開之後,那圓環當中,修行者們才是再度的躁動起來,而這個時候,這些修行者們,雖然躁動,但一個個的,卻都是壓低了聲音,彼此之間,“怒目而視之……”,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喧嘩,而那天地元氣,也是重新的變得平靜起來,這個時候,那些營帳當中,製造火羽的修行者們,便是繼續著他們之前的工作,圓環之外的役夫們,也是心驚膽戰的,進了那圓環,將營帳當中的,一壺一壺的火羽背了出來,行進之間,這些役夫們,都是竭盡全力的,躲避著那些修行者們的目光與衣角,生怕是驚擾了這些修行者們。


    這軍寨當中,雖然這些修行者們,不會去找那些軍士的麻煩,但這不代表著,那些修行者們,不會找這些役夫的麻煩,在這軍寨當中,這些役夫,處於最底層的位置,他們要麽就是城中被大軍強製捉來的青皮流氓,要麽,就是監獄當中的囚犯等等,沒有哪怕一個,是良家子弟,而他們在這大軍當中所幹的,也都是最為低下的工作,對於這些役夫們的生死,這軍寨當中的軍士們,沒有一人會放在心中,那些修行者們,自然更不會當一回事。


    “誰去?”待到那些役夫們,都離開以後,那圓環當中,人與妖也是分開成兩撥,各自低聲的商量起來。


    妖靈們的哪一方還好,但人類修行者的這一方,卻是哪一個,都不願意往太攀的營帳當中一行——換做平日,若是有這樣的能夠親近一位神境大修的機會,這些氣之境的修行者們,連頭都會搶破,但現在,明眼人都清楚,那位神境大修,此刻正在氣頭上,而導致其怒氣的原因,自然是因為他們先前的吵鬧,折損了這位神境大修的顏麵。


    是以,所有人都以為,這一次前往那神境大修的營帳當中述職的修行者,十有八九,會成為那位神境大修的出氣筒。


    對於這些神境大修而言,神境大修的指間,偶爾漏出一些東西來,便是難以想象的機緣,但同樣的,神境大修的怒火,哪怕隻是沾上了一個火星,對於他們而言,也無異於是一場滅頂之災。


    “你不是說,天師府有嫡傳弟子與你有舊麽?”


    “不若這次,就由你去。”


    “說不準,看在天師府的麵子上,你與這位前輩,就搭上了線呢?”


    當一個臉色虛白的妖靈,咳嗽著起身,踏出那圓環的時候,人類修行者一方,終於是有人忍不住,然後一個腰纏藍色紋帶的道人,也是用力的擠了擠自己旁邊,一個同樣是麵容有些蒼老的道人,將這道人,從人群當中擠了出來。


    “我才不去給你們作那替罪羔羊,去承受這位前輩的怒火。”


    “謝老先生,這怎麽會是替罪羔羊呢?”


    “你畢竟於天師府有舊,那位前輩,縱然怒火難捱,但看在天師府的麵子上,總不會過於的為難你。”


    “但我們這些人,沒跟沒腳的……”


    “若是……”


    “謝老先生,還請你看在大家相交一場的份上,救我們一救。”


    “老前輩的孫女,不是也在修行麽?”


    “這樣,老前輩,你若是願意代替我等走這一遭,我便讓出三枚凝玉丹來,給你那孫女築基。”將那老道人擠出來的藍色紋帶的道人,一邊攔著那老道人想要往回擠的動作,一邊,也是不住的,朝著其他的修行者們,以目示意。


    “不錯不錯,還萬望謝老先生救上我等一救。”周遭的一眾修行者們,迷迷糊糊的,雖然覺著有些不對,但看著大家都從衣袖當中,掏出了一些東西來,便也都是學著其他人那般,或是掏出一兩塊礦石,或是取出一兩枚美玉,又或是一些五銖幣等等,塞進了老道人的懷中,然後將那老道人,給擠在那圓環之外。


    “你們……”


    “你們……”那老道人,又急又氣,吹胡子瞪眼的,伸出手指,指著圓環當中的一眾修行者們,渾身上下,都在不住的顫抖著。


    最後,這老道人,不知是想起了什麽,似是畏懼引起眾怒一般,伸出來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


    “罷了,罷了,索性一把老骨頭,就替你們走這一遭罷!”這姓謝的老道人,一臉頹唐的搖著頭,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仿佛是在這一瞬間,丟了個幹幹淨淨,頭上打理得整整齊齊的發絲,也是在這刹那之間,多出了幾許灰白。


    沒有人注意到,這姓謝的老道人,在轉身的時候,目光當中,有一抹精光顯現,而圓環當中,最先將那姓謝的老道人給擠出來,最後又拿出了三枚凝玉丹的那修行者,瞳孔當中,也同樣是有一抹得色顯現。


    一老一少的眼神,一觸而過,彼此之間,藏了無與倫比的默契。


    ……


    於此同時,營帳當中,太攀也是竭盡全力的壓製著內心的焦慮。


    在這黃河大營當中,已經又過了兩天,但他依舊沒能和那陸餘,有任何的聯係,對於胡為義一行人,到底遇到了什麽,他也完全無從知曉。


    雖然在這黃河大營當中,已經見到了陸餘,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也完全沒辦法,和陸餘有任何的交流,甚至,他便是以妖靈的身份,給陸餘絲毫的提示,都辦不到。


    畢竟,陸餘是妖靈,陸餘旁邊的,同樣也是妖靈,給了陸餘提示,其陸餘旁邊的妖靈們,當然也能看得到,太攀所留下來的提示。


    這樣一來,太攀的身份,難免會有暴露的危險——這個當口,連太攀自己都不能保證,那些妖靈當中,有沒有人,已經選擇了背棄。


    至於說傳音,這大營當中,軍氣浩浩蕩蕩,修行者的真元,神識,都完全無法透體而出,法術之類,根本就無從駕馭,至於那圓環之內,動蕩的天地元氣,就好比那渾濁無比的水流一般,雖然看似渾濁,但這渾濁的亂象當中,若是有什麽法術形成的規律的節奏,那這規律,在那亂象當中,就好比是隱藏在群星當中的月亮一般,分外的顯眼。


    “也不知道,那幾個天師府的元神修士,有沒有察覺到黃河當中,那氣機的來處!”沉思了片刻之後,太攀的神思,忽的就又落到了前兩日,從黃河當中陡然而起的那神境大妖的氣機上。


    那大妖的氣機,便是太攀的氣機,準確來說,那氣機,乃是太攀的一滴血液炸裂開來,所綻放出來的。


    在察覺到雲澤鄉中的危機之後,太攀就在想,胡為義等人,若是來到這黃河之畔,要怎樣,才能在天師府對他們動手之前,先一步的進入那黃河大營——思來想去,太攀所想出來的唯一的一個辦法,也就隻有一個調虎離山。


    但調虎離山,總要有一個誘餌。


    太攀最後選定的誘餌,便是自己——雲澤鄉外,潛伏的天師府的神境大修,為數不少,想要令這些神境大修,都從雲澤鄉中離開,那自然,也唯有一位同為神境的大妖的現身,才能叫這些神境大修們離開。


    畢竟,對於天師府而言,一百個氣之境小妖怪的性命,都未必比得上一位神之境大妖的性命,為保穩妥,隻要他們察覺到了神境大妖的出現,那天師府在這雲澤鄉中的修行者,必然便會拿出所能動用的最大的力量來,以保證對那神境大修的圍捕,萬無一失。


    故此,在端坐於黃河之畔的時候,太攀體內的血液循環,搬動凝練那至古天蛇的血液的時候,太攀也是在那至古天蛇的血液,將要落盡天門當中的時候,控製著自己的一滴指尖血,從眉心而過,沾染上了一抹獨屬於妖靈的氣機。


    而後,太攀便是將這一滴血液,彈出到了那滔滔的河水當中,太攀原本的打算,便是等到胡為義他們到來的時候,便引動那一滴血液,使得那一滴血液當中,神境大妖的氣機綻放開來。


    這個時候,天師府的修行者,自然便會追尋那神境大妖的氣機而去,如此,自然便是給了胡為義他們前往這黃河大營的機會——除此之外,還有那海鳥後裔。


    當太攀的氣機綻放出來的時候,那海鳥後裔所察覺到的妖靈的氣機,便是太攀的氣機,如此,胡為義他們身上,原本能夠被那海鳥所感應到的,妖靈的氣機,自然也便是被掩蓋下來,如此,胡為義他們安然到達黃河大營的機會,便是又多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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