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你呢……凡音?”廬雪忽然笑著問她。


    “名字而已。別人隨意起的。”凡音淡淡地回道,隻是眸子仍然垂著,並沒有抬起來。


    名字不過代號,而已。她雖對這人的名字感興趣,但並不意味著她就對自己的名字也同樣……感興趣。


    聽她如此作答,廬雪笑中緩緩填了幾分深意,“我倒以為,那為你起名字的人,必是對你抱著極致的希冀和期望……”


    凡音者,生於人心也。


    而人心……


    縱使丹青手無限,唯獨此心畫不成。


    因為它說小,可歸於芥子;說大,可海納百川。


    而凡音,生於人心,卻又不僅是人心。


    天地萬物皆可融於凡音,便如開辟鴻蒙的混沌初音。


    廬雪隻看著她,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知道這人所理解的,必然比她更加深刻。


    “我知你之意。但我的名字並無深意。”凡音隻回道,神色看不出絲毫情緒。


    廬雪聞言,隻輕輕一歎,似有似無。


    兩人皆靜默無言,便也就這麽於滿月之下,夜色之中,端然而立。


    一者紅衣如火,幾多狂傲;一者涼月如水,淡而和緩。本該是最不相容的風格,本該是最矛盾的姿態。卻在此時融洽得仿佛自成了一個世界。


    仿佛她們彼此相對而立,迎著夜中微風,沐浴著輕柔月華,無需一言一語,這一刻,便已勝過萬千年華。


    而當初晨的第一縷暖光露出眉角,旭日之光一點點焚了夜色。凡音忽然看向了對麵的身影,開口:“如果以後有一天,你遇到了一座樓,名叫情樓。而那裏麵還有一個人,名叫夭雀,你可以在那裏駐足……多停留一會。”


    聞言,廬雪笑了,彎著眼:“因為,會遇見你麽?不同的你?”


    “嗬。”凡音輕笑出來,“不一定,但你一定會遇見一些有趣的人。”


    在這一瞬間,廬雪覺得她麵前這人仿佛真的是能夠洞悉未來的神明。


    所以她忽然不禁脫口而出,“為什麽?”


    但問完她便忽然笑了,很釋然地一笑。


    而她麵前的人也微笑著轉了身,並未對她的問題做任何回應。因為,也沒有必要。


    廬雪看著這人抱著狗轉了身,那背影仿佛孤獨於天地間,但終究因為她雙手呈環抱著的姿勢而多了一分暖意。也正如那條狗……一整夜都闔著眸,但因為在她的懷裏,便偏生多了幾分生機。


    廬雪緩緩收回了目光,抱著古琴的雙手微微緊了緊,她垂下了眸——


    她自然十分清楚地知道,她從出生起的所有經曆,但,她時常會有所感……


    若縱觀古今,可東海揚塵,可滄海桑田。如同草木榮枯,王朝更迭。


    十年可見春去秋來,百年可證生老病死,千年可歎王朝更替,萬年可見鬥轉星移。


    她自然也會想,若以百年之身,以凡胎肉眼,以此方所知,去窺探無窮時空的天地,是否就如同那井底之蛙。


    但,一葉尚可知秋來。井底之蛙並非不能窺得天空之廣,小小燕雀並非不能一覽鴻鵠之誌。人更不能為眼界所限,以為自己看到的景色已經足夠大,就是極限。


    所以她冥冥之中,會有種靈魂抽出身體之感。從而以廣闊的眼界看這方世界,她會發現這一切,都歸於了時間的流逝,而時間,又被一種更加玄妙強大的力量所掌握……這種力量,仿佛掌握著世間萬物。


    但她仍然摸不清,看不透。


    ……甚至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懷疑。


    但是,直到今天,那對視的一眼。她在那一刻忽然看清了自己,卻也同時,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她覺得自己仿佛在無盡的時間洪流中漂泊了很久很久,經曆過世間無數變遷,踏過萬丈紅塵,遇到過很多人……


    而她就那麽抱著一把琴,走過了千山風雲,萬相時空……


    不死不滅。


    但,又仿佛她曆經過生死,千轉過輪回,而她如今的記憶卻隻有她此生這短短二十年。


    也確實是,她是她自己,又或許不是。


    那麽……是月吟麽?


    不,這不重要。她可以是廬雪,可以是月吟,也可以是任何一個人,但她不會變,一直都……隻是她。


    廬雪看著初生的朝陽,淡淡的暖光,暈染了這世間……


    她忽然輕輕地笑了。


    情樓。


    ——或許將來真的應該去看看了。


    ……


    而凡音抱著狗回房間的時候,忽然意識到……


    這死狗竟然又睡了?!


    本殿和美人花前月下,那麽美好的氣氛這土狗竟然就這麽安穩地睡、著、了!


    還睡得跟頭豬一樣,美人不會以為寵物是隨了主人吧?


    哦不不不!真是叔可忍嬸不可忍!


    於是,正窩在某人懷裏睡得香甜的某狗就以光速忽然出現在了……天邊的朝陽上。


    迷蒙著雙眼的阿三:……


    發生了什麽?


    勞資怎麽渾身都疼!


    凡音回到她住的小院的時候,就看見自己親親兒子站在門口,跟雕像一樣,都快定在那兒了。


    這是望夫石?啊不是,望母石?


    也不對啊,兒子是低著頭的……


    等等,怎麽等人也低著頭啊摔!


    哭卿卿,兒子不會有什麽自閉症吧~在線等,挺急的。


    凡音這廂腦回路轉了無數圈,那廂,低著頭的人聽到了動靜,十分僵硬而緩慢地抬起了頭。


    而對上他那雙黑眸的時候……凡音心中無論多麽活躍的心思都在那一瞬間凍結了。


    仍然是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無非就是眼珠和眼白,她一向不屑於一些文章的描寫中什麽能看出來的各種情緒,精光一閃充滿著智慧什麽的。


    畢竟如果是正常人類,能看到的不應該是……


    眼屎麽!


    但這一瞬間,即使再不信,他抬起眸子的時候……


    那是一種感覺,她仿佛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沒有盡頭的黑暗。


    令人窒息的絕望暗夜。


    而偏偏他的臉上仍舊無一絲表情,仿佛什麽都是錯覺,他隻是個安靜等著她回來的沉默少年。


    但是,即使隨著她的出現,她的一步步靠近……那藏在無邊黑暗裏的陰晦也未有絲毫消散。


    仿佛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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