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手中劍連吾妻都保護不了,那要這劍何用?


    若手中護生的劍卻成了造殺的利器,那這劍何辜?


    若手中摯愛的劍卻成了他一生的悲與痛,那他還如何能再握住?


    九色臉上笑意愈發明顯,明顯到侵略性強的正如她手中出神入化的銀針。


    針針毫不留情!針針致人死地!


    她急速逼近的步伐,舞轉的腰肢,飛揚起的裙擺。絕美的仿佛一幅烈焰潑成的血色畫卷。


    卻是最無情狠辣的招式,直逼得人寸步難立。憂傷書生手中那原本潔白無瑕的折扇,都染滿了色彩鮮豔至極的毒液。卻單是看著便令人惡感難抑。


    “我連讓你出劍都沒資格麽?還是,良哥哥舍不得傷憐兒?”


    沒資格?不舍得?


    她笑著說道。問著兩個人都清楚答案的問題。


    ——自然不是。


    但她仍然在逼他,逼他出劍。


    若他不出劍,下場便是如懦夫一般死亡。


    死得慘烈!死得像個笑話一樣!


    ……就如同她曾經一般。


    他沒有回答,隻是那把折扇收而開,不過瞬間,擋住一波毒陣的同時卻是傾轉了扇麵……


    利刃出!


    暗器!數發!


    如冰之利,如刀之鋒!


    扇中藏刃,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她中招了?


    她躲開了,一個,兩個……但,最後一個。


    中了!


    卻是被她以一個極度詭異扭曲的身體姿勢堪堪避過去了。但,仍劃破了肩上一層皮,還有……衣物。


    但他卻是不像她,毒辣得連暗器上都染了劇毒。


    傷人一千,自損一萬。


    又何止是一萬。


    她這一身皮囊,如同重新長出一般,新嫩得灼眼。直教她麵對的無數敵人晃了眼。


    卻無人知道,她這一身無暇皮色,浸骨魅色,卻是出自兩個男人之手……


    骷髏和蘭君。


    ——她所經曆的,與十八地獄之罰又有何差。


    既然地獄也不過如此,她還有何懼的?


    殺業又如何,負罪又如何!踏著萬人屍骨又如何,哪怕是害死了他的妻與子……又如何!


    她又有何懼!!


    所以,即使這完美至極的皮相上破了一條血色傷口,她仍然媚意橫生地笑著,直接撕下那條手臂上的本就寥寥無幾的布料。


    傷口,卻是隻這一條傷口。


    在那白皙精致如瓷器的肌膚上有著無邊絕豔糜色。那手臂,白,卻又何止是白,宛若初生嬰兒般,嬌嫩新生的肌膚。


    “良哥哥~是看憐兒的衣服礙眼麽~”她挑了唇,舌輕輕掃出,舔了唇,勾人心魄,蕩人心魂。血骨中散發出的妖豔絕魅。仿佛食人心氣的千年妖精。


    不醉人麽?


    卻令憂傷書生皺了眉。但也隻是一瞬。再次轉了扇麵。暗器仿佛無窮無盡般的,直教人心生懼意。


    “良哥哥,好狠的心啊~”她嬌嗔著,但手中花針卻淩厲絲毫不減。


    她從頭至尾都不當她是九色,不當他是憂傷書生。隻叫著他良哥哥,自稱著憐兒。


    似是要念著舊情一般。


    卻,何嚐不是一種至極的恨意……與無情。


    ……


    “良哥哥,你為什麽不來看憐兒?說好的今年四月當封柳河畔的楊柳垂滿整個青湖,你便來帶憐兒闖蕩江湖的。”


    “良哥哥,你為什麽不回信?難道沒有收到憐兒的信麽?憐兒每次都會寄好多封的。”


    “良哥哥,封柳河畔的楊柳都垂了那麽多次了,你為什麽還不回來?”


    “良哥哥,爹爹說要把憐兒嫁給別人了,你再不來憐兒就不能永遠纏著你了。”


    “良哥哥,憐兒聽到你的消息了。但憐兒不信……”


    “良哥哥,你在哪兒,憐兒好怕……”


    “良哥哥,你不是說過要保護憐兒的麽……”


    “良哥哥,憐兒好冷,好疼……”


    “良哥哥,憐兒好想再見你一麵……”


    “良哥哥……”


    而後來的那一次,是她那麽長久以來第一次又喚他“良哥哥”。


    她笑著,仿佛仍是當年。樹下青梅染了醉人笑意,美好的若長空萬裏皆無雲霾。


    但那一次,卻也是她——逼死了他的妻子與未出生的孩子。


    逼,死。


    逼得他親手將他的妻子殺死,一劍穿心。


    而那時的她,就那麽笑顏如花的看著他,喚他“良哥哥”。


    那一聲,如世上最恐怖的夢魘。從此他的世界坍塌,隻有無邊黑暗。


    心死。


    便是再得體的話語,再溫柔的笑容,也堵不住他心底深埋的深淵。


    行屍走肉,活著。


    漫無目的。


    他憂傷。卻早已體會不到憂傷真正的悲痛。


    ……


    她攻,招招狠辣,針針逼人,如索命厲鬼。


    他守,滴水不漏,心中決意,又伺機反攻。


    她忽然笑了:


    “良哥哥,你不想知道她死前最後一句話是什麽麽?”


    他渾身猛地一抖。險險避開了她趁機而來的毒針。


    “她叫憐兒好好照顧你呢。哎,隻是可惜了,憐兒確實是想好好‘照顧’良哥哥呢~”


    九色笑得無比諷刺。


    多可笑。明明是她將她害成了那個樣子。她撐著最後一分氣力說出的,卻是如此……


    他持扇的手微微顫抖。


    當初她,他的妻,究竟是抱著一種什麽樣的心態說出了這句話,他不知道。


    明明她已經那麽痛苦,那麽多折磨,那麽多災難。


    隻因,她遇到了他。


    她曾說願陪他退隱江湖,她織布刺繡養家,他就當個酸儒書生騙點詩錢。


    他說“好”,卻一次又一次地離開。


    那時江湖偌大,他總想著他可以再強大一點,撐起一個家。


    可終究,他不僅沒能保護好她……她們,甚至親手用那把引以為豪的劍捅破了她的心口。


    那一刻,她微笑著,他模糊到看不清她的容顏,隻用那雙手摸著她唇角的弧度,那麽溫柔,那麽安然。


    仿佛隻是她在他懷裏小憩一會兒,待她醒來,他再帶她看遍天下,歸隱田園。


    她長眠在他懷裏。


    甚至直到最後,她也沒有再與他留下一句話。


    從此,他再沒等到……


    夜深她在燈下等他推門,然後側眸對他溫柔一笑。


    她每次送他離開時說的那句我等你。


    她用手中針線為他做的衣衫鞋襪。


    她長發披散如瀑布。


    她眉若青雲勾遠山。


    她染了紅霞的臉頰。


    她璨若星辰的明眸。


    她溫柔的關切。


    她笑語嫣然。


    ……


    卻終是,定格在了他懷裏。


    那一刻,他含淚,溫柔在她眉心一吻。


    那一刻,天地靜默。


    身後那罪魁禍首笑著喚他——


    “良哥哥。”


    ……


    一場癡纏愛恨,孰對孰錯,孰是孰非,孰虧孰欠。


    誰能說得清。


    卻終是最後——


    他暗刃插進了她的肩膀。


    她毒針刺破了他的皮肉。


    然後她笑了,像娟娟溫柔途徑過百川,隻緣遇他一麵,便不悔一生遍經悲苦。


    而他垂了手……


    手中那把折扇,終是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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