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本不該這樣的。就算是雲海玄尊,想要破滅魔宮,一掌掀了魔帝寢殿,也本不該如此輕易的。


    隻是有人提前把路都鋪平了。


    箏歌起了身,懶懶地撫了下衣袖,對著麵前如雲如海的仙人俯首行禮:


    “師尊。”


    他出現在了這裏,就意味著那所謂魔主之首,驍勇善戰開疆之將,也不過在這不到一柱香的時間裏。


    ——殞命。


    箏歌側開了身子,讓了路。


    讓什麽路呢,自然是殺人之路。


    堂堂雲海仙尊謀算百年,卻隻是為了此刻。哪怕是揮軍千萬,親臨魔界,隻為了殺一個昏睡的人。


    雲海仙尊抬了手,沒有人知道這一刻對他來說有多重要。就像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但即使如此,他也隻是輕飄飄地抬了手。


    抬手,可覆風雲。


    隻是因為他是仙尊,他說留命。便必然有人絕命於此。


    外麵血色漫天,殺聲滔天。有人仍在掙紮著,呐喊著,有人舉著鋤頭,有人提了菜刀,無論老少,沒有一個人逃跑,他們舉起了武器,對著那群侵入家園的強盜,然後一片片地倒下……


    或許其中有人罵罵咧咧著,卻給了異鄉人一份零工,或許也有人偷偷藏下剩下的米糕,半夜塞進誰的手中,或許還有很多很多人……


    她本一身孑然而來,卻得到了太多。


    她見過很多人,卻都倒在了她眼前。


    是誰望著滿天同族,猝然落下血淚,嘶喊著:“我們錯了——我們錯了——”


    卻聽身邊有人說:“他們是魔啊。”


    所有人望著她,目光憐憫,覺得她瘋了。


    他們是青麵獠牙,會吃人類的異端,是魔啊。


    你看,他們死的時候都沒有紅色的鮮血。他們長著惡鬼的角,野獸的毛發,也沒有跳動著的心啊。


    他們是那麽危險,你的同族,你的同門,在被他們殺死,死狀淒慘地倒在地下。


    你卻說我們錯了?


    何其可笑。


    有人睜著一雙空洞的血瞳,一遍遍嘶吼著,直到再發不出聲音。


    漫天刀劍,兵戈鏗鏘,血海滔浪,斷肢殘骨。


    她跪落在地,背脊彎下,自絕生息。


    ……


    雲海仙尊抬起的手中,有了一把長劍。


    仙之劍。


    如雲飄渺,如海遼闊。出塵絕世之劍。


    一劍出。殺生道。


    劍下,斷命。


    那人穿著一身五色同衣,顏色瑰麗的臉上,不自覺展露出一個笑容,綺美若羽落風花間。


    仿佛能為身後之人,擋下這一劍,是那麽令人幸福的事情。


    他像一隻五色斑斕的百鳥之王,披著一身美麗的羽衣,拚勁全力赴一場死亡盛宴,然後倒落,落入泥土……


    卻在徹底凐滅之前,有一隻手,扶住了他。


    他笑靨瞬間鮮亮了起來,幾可照日月。


    她把他攬入懷裏,望著他的笑容猝然失言,仿佛有一聲輕歎,她垂眸看著他,目光溫柔:


    “你啊,明明知道我喜歡白衣,卻為何總穿著這五色同衣。”


    “因為啊……”他用盡最後力氣,抬了手。


    “帝君,您的眼睛太暗了,我想讓它光彩斑斕一點。”


    他笑著,仿佛這一刻,從那雙眼中,得償了所願。


    但他的手終究還是沒有觸到她。


    在她眼前,徹底消散。


    魔帝無名起了身,紅衣曳地,麵對著那雲海宛若天成的仙尊。


    她醒了。


    當魔境封印被破,當魔族一個個倒下,當四位魔主全都隕落,她以己身血脈所維係的一切回歸,漸漸完整。


    終助她衝破夢魘,醒來。


    雲海仙尊沒有言語,隻是再舉起了劍。


    長劍若天地,舉劍若神明。


    但也隻是若。


    他渾身猛地爆發出傾蓋天地的殺意。哪還有一點慈悲仙人意。


    以殺入道,成屍骨河山。


    誰能想到,那天下尊敬的第一仙尊,修的才是真正的魔道——殺生道。


    箏歌看著那交戰在一起,動蕩天地,顛倒日月的兩人。


    忽然笑得滿是嘲意。


    原來如此啊。難怪汲營籌謀至此。


    世人皆知雲海仙尊入仙境已有千年,卻遲遲不能引劫成神。


    原來竟是因為,這仙凡天下沒有人值得他殺了。


    什麽除魔衛道,救世功德。


    不過為了他自己罷了。


    以仙魔兩境為祭——送他入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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