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陽市高檔辦公樓的開發超出了這個城市的需求,已經出現了大量的閑置。大量地湧入這個城市的人口,並不是那些頗有實力的大公司或者是有錢的商人,而大都是那些在改革開放之初撈到了第一桶金,再無所措手足的人,他們手裏有錢,但他們卻並不是這些高檔樓盤的消費者。這些大量湧入的人口的需求,讓一些開發商錯誤地估計了房地產的形勢,一批批高檔次的辦公樓應運而生,當高檔寫字樓像雨後春筍般出現在寧陽土地上的時候,寧陽的市領導和開發商們才同時感覺到,寧陽並沒有那麽大的市場。張恒開發的房地產項目也同樣麵臨著如此困難,大量的資金早就積壓在了那裏。論起資金的困難程度,張恒絕不亞於汪洋他們。張恒的困難大於汪洋,他的抱負也遠比汪洋他們大得多。因此張恒的出手,也遠比汪洋闊綽得多,大方得多。因為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樣做的真正目的……


    他最希望實現對汪洋的控製,希望通過實現對印刷廠控股或者持有大量的股份從而實現對汪洋的感情投資,最終讓汪洋成為他張恒達到目的的公開決策者。張恒一直就是這樣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的,在他看來,隻要有金錢的驅使,隻要有官位的誘惑,不求沒有跪拜的奴隸,而汪洋也絕不會例外……


    張恒的別墅充滿了文化味,他從一樓到二樓的客廳和房間裏,大都掛著各種各樣的字畫,還有不同朝代的瓷器。他還設有一間書房,那間書房裏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大部頭的書籍,《資治通鑒》《四庫全書》《二十五史》,真是應有盡有,可無疑都是附庸風雅。那些書不要說他翻過,他甚至連每本書寫了些什麽都不知道。那是為了一些光顧他這裏的大人物們製造的一種氛圍,而那種氛圍,會拉近他和許多他需要的大人物的距離。那些大人物還真的不斷地光臨過他的別墅。


    秦南在張恒的眼裏是排不上輩的。他不僅不是個什麽大人物,就連在小人物的序列裏他都不是排在前幾名的料。因為張恒本來就不是一個文化人,當然也就從來沒有把秦南這樣的讀書人放在眼裏。他也從來沒有把他們之間的連襟關係放在眼裏,因為他知道秦南的身份,就像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怎麽還能保證別人長壽呢。張恒看好秦南,把其當個人物,盡管不是那種大人物,還是緣於他對寧陽都市報產生了興趣的那一刻開始的。


    一天晚上,秦南又一次走進了張恒的別墅,那是他應張恒之邀前往的。


    秦南到了以後,在二樓的一個房間裏,看到了房間裏擺放的一個紫檀木的雕花臥榻有些發呆。張恒說道:“秦總對這個感興趣?”


    “這是個好東西呀,這年頭就是這種材質都已經很難搞到了,你這雕工還蠻不錯的,難得呀。”秦南感歎到。


    “秦總要是感興趣,就把它搬回去。我也欣賞不了,放在我這兒,有些浪費。”


    “哈哈哈……你倒是挺爽快,可我要它也沒有什麽用啊,我往哪兒放啊?”


    張恒並沒有聽明白秦南此話的用意:“啊,是是是,你家裏的好東西也不少。那套擺放在大廳裏的10件套家具不也是紅木的嗎?”


    聽張恒這麽一說,秦南心裏像是被什麽紮了一下似的,於是,幾乎是應付著說道:“是是是,那是一套酸枝木的東西,雖說是新的,可也值兩個錢。可和你這裏的東西比起來差遠了,你這兒應該算是古懂了。”


    “那也值不了多少錢。”張恒說道。


    此刻,秦南腦子裏立刻浮現出了宋雅欣的形象,會不會是宋雅欣和張恒說過了什麽,否則,張恒已經幾次去過自己家,可為什麽都沒有談起過這些,他不會是因為今天自己提到了他的紫檀木的臥榻才想到的吧。秦南想到宋雅欣就有些緊張,想到了他的那套10件套來,就又平添了幾分不安。那10件套的來曆,宋雅欣是知道的。那比所有的同樣材質的10件套的用料都厚重得多,而用料也講究得多,可秦南是沒有花過一分錢的。


    那一年,在一家紅木家具專賣店開業後不久,秦南去那家專賣店參觀過,當時,那家專賣店的老板就看出了秦南的心事,沒過多久,就把那套家具送到了秦南家裏。那當然是經過秦南默許的,否則人家怎麽能打開他家的房門呢。當時人家並沒有說白給,而是把價位讓到了五折,可就是這五折的價款,秦南也沒有付給人家,他甚至根本就沒有再提這件事。到了年底,人家業務員找上門來要款,那是整整16萬元呀,對於秦南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最後,還是宋雅欣出頭,把這件事用廣告抵值的方式擺平了。最後,也就真的沒有露出什麽破綻。顯然,這件事宋雅欣是不會那麽輕易忘掉的。這在秦南的心中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心病。可後來,當宋雅欣已經和秦南把交易做到了床上的時候,秦南算是有些把心放了下來。而就在那以後,他們之間的合作關係,不僅僅是在床上得到了加強,合作的領域還不斷地得以拓展。再後來,宋雅欣出頭幫助秦南在房子廣告價位的折扣上做了手腳,搞到了陽光花園裏的一套118平方米的住宅,而在秦南後來的財產當中,就包括當時把這套房子變現後的錢。


    秦南瞬間想到的東西,沒有影響到他的情緒,他還是馬上應付著張恒的話題:“就是放在這裏,也讓不少人對你刮目相看。”


    “哈哈哈……想讓人刮目相看,哪能靠這個?”


    秦南又走到了張恒的書房看了看,才回到了樓下的大廳裏。


    坐下後,張恒給秦南找來了飲料,也坐到了秦南的對麵。秦南開口道:“張總,找我來是不是想讓我還錢?”


    “是,是有這個意思。”張恒沒有回避。


    張恒是沒有辦法回避的,那是因為此前宋雅欣已經又一次來過這裏,那是那天宋雅欣在秦南的臥室裏被王曉菲堵個正著以後的事。那天晚上,宋雅欣感覺到,讓她難堪的不僅是王曉菲,更包括他秦南。那一刻,她似乎是第一次懂得了什麽叫尊嚴,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汙辱,一種從來就沒領受過的汙辱。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就下意識地想到要讓秦南和王曉菲結婚成為泡影。所以她才很快地再一次走進張恒的別墅。她來張恒別墅的目的,就是一定要讓張恒把借給秦南的那100萬元的應急款,迅速地要回去,讓秦南進一步陷入更尷尬的境地。


    而當初借給秦南的那100萬元,其實並不是他張恒的錢。張恒自己心裏明白,他並不是像他在汪洋等人麵前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有錢。當時,如果又讓他拿出100萬元借給秦南用,即使是暫時,那也不是他情願的事情。最後,還是宋雅欣給了張恒一顆定心丸,才讓張恒答應借給秦南100萬元。那筆錢名義上是張恒借給秦南的,實際上是她宋雅欣籌措的。


    宋雅欣從來就沒有在秦南麵前提起過張恒借給他的那100萬元和她有關。那是因為,那樣做,就會讓自己與張恒的關係在秦南麵前更加暴露無疑。


    宋雅欣要讓張恒迅速地把錢要回來,張恒當然是願意那樣做的。可張恒沒有想到的是,在宋雅欣索回欠款的計劃中,還已經包含進了那種作為一個女人,作為一個深深地糾纏於齷齪的泥淖之中的女人的一種無法張揚卻備受折磨的狹隘與自私。雖然宋雅欣並不愛秦南,可她同樣難以忍受那天晚上那種場合那種被當作垃圾一樣拋掉的感覺。


    秦南是知道他必須把房子在短時間內賣掉的。此刻,他是知道張恒讓他到自己家裏來,應該就是為了這件事,可他並沒有想到張恒這樣做那是宋雅欣在別墅之外的什麽地方遙控著他。秦南還是故作鎮靜地說道:“就是為了這個呀?何必還讓我特意跑過來,打個電話說說不就行了嗎?我已經委托中介找買主了。我的這處房子的結構和地點都非常好,所以好賣,其實就是個價位問題。我已經想過,不行的話,我就把它賣給中介公司,損失一點兒,也沒有什麽。”


    “聽說你要結婚了?可夠快的。”張恒換了個話題。


    “你聽誰說的?宋雅欣又來過了?”


    “在外麵碰到過她,閑聊時,說到了你。”


    “閑聊時說到了我?你們可夠閑的,你們閑聊了多長時間?”


    “就是幾分鍾,我問了問你們印刷廠引進設備的進展情況,又說到了汪總和你,也就知道你要結婚了。”張恒像是已經不屑於在秦南麵前暴露他與宋雅欣的關係似的。


    秦南知道再問下去,不會有什麽意義。秦南在張恒家裏沒呆太久,就想離開。張恒問道:“回去還有什麽事嗎?要不,咱們就出去找個地方玩玩?”


    “不去了。”


    張恒手機的鈴聲劃破了夜晚別墅內的陰暗與冷清,他一邊走一邊接電話,最後,他在客廳南側的陽台上把電話接完。回到客廳裏,他說道:“我就不留你了,一會兒有個朋友也要來坐坐。”


    張恒送走秦南,沒過多長時間,真的迎來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讓張恒不敢有些許的怠慢。他不止一次地來過張恒的別墅,隻是每次都是晚上光臨這裏,而光臨時沒有再勞陪同人員的大駕,更沒有新聞記者們的前呼後擁。他不是別人,正是市委副書記李凡。


    張恒很快下了樓,把李凡迎進了屋裏。李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張恒像是一場演出之後需要謝幕那般,把一樓大廳和各個房間裏的窗簾都依次拉上。他明白李凡副書記是不怎麽喜歡陽光的,盡管這幾乎已經是夜半三更。


    張恒把沏好的龍井端上,坐到了李凡跟前。


    “剛才這裏有人來過?”李凡聞到了屋裏的煙味,才這樣問道。


    “是有人來過,是寧陽都市報的秦南,秦總。剛剛走沒有多久。”


    “你們之間的關係不錯?”李凡一邊打量著客廳裏的陳設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關係還不錯,他是一個容易走近的人,不像汪洋刀槍不入。”


    “你們交往多久了?”李凡問話時,目光還是沒有落到張恒的臉上。


    “怎麽說呢,要說起來那已經是很多年了。”張恒說到這兒,有些猶豫,他不知道應不應該把自己和秦南曾經是連襟的關係說出來。


    李凡還是接著問道:“很多年是多少年?”


    張恒沒容自己多想,便說道:“其實,我們曾經是連襟。自從我離婚後就不是了。”


    “哈哈哈……那怎麽能說不是了呢?那不是斷了骨頭連著‘筋’嗎?”李凡開玩笑似地說道。


    張恒也跟著李凡笑著。那笑聲仿佛不像是心靈深處溢出的興奮,而倒有幾分陰冷。


    李凡的目光第一次儀式般地投到了張恒的臉上,問道:“在熟悉你們的人中,知道你們是這種關係的人多嗎?”


    張恒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沒有,幾乎是沒有,就連汪洋都不知道。李書記問這個幹什麽?”


    “隨便問問,沒有什麽別的意思。”說完,李凡站了起來,朝著另外的一個房間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每次到你這兒來,都想看看家中的陳設,看過了也還想看。”


    張恒跟著李凡走進一個房間,張恒說道:“這裏麵沒有什麽,書記要是感興趣還得上二樓。”


    “不用了,不用了。你這麽大的房子,總是一個人在家,不寂寞嗎?”


    張恒像是反應了過來,李凡可能是想證明這家裏此刻是不是真的就他一個客人。張恒馬上說道:“不要說平時,就是暫時也就是我一個人,很少有人知道我這裏有這套別墅,沒有特殊情況,我也不過來住。”


    李凡回到客廳裏坐下。張恒也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這時,李凡才問道:“那件事,你和汪洋直說了嗎?”


    “本來我覺得還不太到時候,可現在看來,不是到不到時候的事,而是根本就不可能和他直說了。這人哪,就怕是什麽欲望都沒有。”


    這時,李凡透過開著的門,看到了掛在書房裏牆壁上的一幅裝裱精良的書法作品:無欲則剛。他的目光在那上稍作停留,就又移到了張恒的臉上。他說道:“看來確實不是到不到時候的事,他,你是指望不上了。既然沒說,那就不要說了。”


    張恒把李凡送走後,回到樓上時,他的睡意已被李凡的光臨,驅趕進了爪窪國。他不停地在客廳裏走動著。他仿佛從李凡不多的話語中,感覺到了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似乎是與他要最終實現的目標還很遙遠,而他自己是不希望讓自己離實現那終極目標有太遠距離的,因為他知道他自己是等不起的。他寧肯在實現了目標後,付出大的代價,哪怕是再大的代價,那都是需要繼續去努力的。否則,他就將關門大吉。


    因為隻有張恒自己知道,新世紀公司那是除了自己擁有30%的股份之外,其餘的都是李凡小姨子名下的股份,而那些股份恰恰都是李凡夫人的資產,之所以把它注冊在李凡小姨子的名下,那就是為了規避政策規定而已。張恒知道,讓新世紀公司賺得利潤越多,那就離自己實現終極目標越近。而這一切,除了他自己知道之外,就連經常出現在新世紀公司的宋雅欣都不知道那家公司的真正秘密。


    這一夜,對張恒來說,像是比平時漫長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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