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魯一鳴經常接到於國良的電話,他常常是沒完沒了地打著。


    他約魯一鳴再一次見麵,魯一鳴一次次地拒絕著。他知道自己就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都市類報紙的記者,自己是沒有能力過問這類事情的。他之所以不願意再介入此事,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正在操作出版一本自己的攝影畫冊。他已經和一家美術出版社簽訂了出版合同,半年之內將由出版社將他的攝影作品結集出版。這段時間,他除了工作之外,一直就很忙碌。


    魯一鳴意識到於國良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救命稻草,仿佛已經把自己當成了要回那筆錢的唯一希望。


    魯一鳴不得已又一次與於國良見了麵。


    於國良告訴魯一鳴,公安局的人曾經告訴過他,如果他哥哥還活著的話,公安局很可能會追究他的法律責任,因為他利用這種方式討要工錢,已經嚴重影響了城市交通的正常運行,時間長達一兩個小時。


    於國良已經不再為他哥哥的死而懊惱。眼下,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想通過魯一鳴討回那筆工錢。


    於國良把手中所有的材料都交給了魯一鳴。分手時,魯一鳴並沒有答應他什麽,他也根本無法答應於國良什麽。因為他再也不是剛剛走進記者隊伍時,那個想入非非的記者。


    那時,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成為一個分管政法戰線的記者,為的是能夠讓許多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他,知道在這座城市的一家都市報裏,還有他這樣一名記者。當人們有需求的時候,當人們遇到涉及法律方麵的問題時,能夠想到他,會想到找他幫忙,而他會勇敢地承擔起維護他們合法權益的責任。可眼下,已經遠不是這樣。這些年來,他的經曆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遠非像他想象的那樣簡單。


    此刻,魯一鳴看著於國良曾經受過傷的腿,行動起來不很方便的樣子,心中不由得產生了憐憫之情。盡管他不能答應於國良什麽,但他與於國良又一次分手時,還是讓於國良在絕望中,生發出了幾許期盼。


    幾天來,魯一鳴幾次打電話給帥真真,帥真真每次都告訴他事情還沒有辦完,她還沒有回到秀水市。


    魯一鳴與於國良分手的那天下午,他去醫院看望了他的媽媽羅雪雲。


    一副無框白架眼鏡恰到好處地點綴著羅雪雲那張白淨的臉,一身白色而又寬大的病號服慵懶地依附在她的身上。她前胸的一起一伏,依然會衝破那洗過無數遍的病號服的束縛,有節奏地跳動著。


    魯一鳴走進病房時,一位近六十歲的男人正起身準備離去。魯一鳴並不認識他,但還是下意識地與他點了點頭。


    魯一鳴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一邊點頭一邊接通電話,走出了病房。


    魯一鳴再次走進病房時,病房內隻有羅雪雲一個人。


    羅雪雲開口問道:“帥真真出差回來了嗎?”


    “沒有,可能還得幾天才能回來。”魯一鳴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羅雪雲轉移了話題。


    “還沒提到議程上來。”


    羅雪雲沒有再說什麽。


    羅雪雲是一個具有雙學位的女性,這在她這一代人中,是不多見的。她擁有一個建築學和一個法學學位,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再加上她的官運亨通,才讓她在官場上遊刃有餘。她本來做過多年的市經委主任,可誰也沒有想到,當她快到四十六七歲時,卻走進了她早就離開的那個法律領域,先做上了市公安局局長,爾後,又坐到了市檢察長的位置上。


    魯一鳴的手機響了起來,報社政法部主任張銳打來電話,詢問他為什麽幾天沒有發過稿子。


    魯一鳴放下電話,便與他媽媽告別。當他走出門口時,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正朝著羅雪雲的病房走去,他徑直走進了房間。


    魯一鳴仿佛感覺到曾經在哪裏見到過此人。他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不自覺地回過頭,朝羅雪雲的病房看去。


    病房的門依然是開著的,羅雪雲站了起來,忙著和來人打著招呼,她並沒有注意到魯一鳴正站在病房門口。轉瞬之間,魯一鳴便離開了那裏。他一邊走一邊不停地回憶著曾經在哪裏見到過這個人,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了一個場麵,是那天在於國政跳樓的現場,那個站在遠處靜靜地悠閑地注視著現場動態的人,就是他。


    媽媽怎麽會和他認識呢?他們之間是怎樣的關係?


    一個個問號不斷地出現在魯一鳴的腦海中。


    回到辦公室時,魯一鳴見到了張銳。


    張銳並沒有指責魯一鳴的意思,隻是說對於國政之死這件事,最好還是不要再追究下去,因為報社既不是政法機關,也不是慈善機構,在許多重大事件麵前,媒體的力量是十分有限的。


    張銳走後,魯一鳴撥通了帥真真的手機,帥真真說她還在北京,沒有回來。


    魯一鳴提到了於國政跳樓的事,他想從實際操作的層麵上,向她谘詢一下有關法律上的具體問題。她告訴他,她正好忙著呢,等回秀水時再說。


    這天下午,魯一鳴走進了秀水啟明律師事務所的大門,見到了在這裏做律師的李紹哲。


    李紹哲曾經是魯一鳴的同學,大學畢業之後,一個通過律師資格考試考取了律師資格,走進了律師隊伍,一個走進了秀水晚報社。那時,魯一鳴還有一個想法,一個不為人知的想法,他可以利用職務之便,將自己愛好攝影的特長發揚光大。


    幾分鍾後,他們一起走進了位於法大律師事務所門前的一家不大的茶館,選了一個僻靜處坐了下來。一壺武夷山雲霧茶很快送了過來,他們慢慢地喝了起來。


    “找我有什麽事,是快要結婚了吧?”李紹哲開玩笑似地說道。


    “嘿嘿嘿,”魯一鳴冷笑了一下,“又不是你結婚,看上去,比我還著急?”


    “別那麽自作多情,誰為你著急呀?我就是這麽一問而已。”


    “哥們遇到了一點兒小困惑,想請你老兄幫著參謀參謀,看看怎麽辦好。”


    “你還有困惑的時候?”


    魯一鳴沒有回答,李紹哲起身去了衛生間。魯一鳴撥通了羅雪雲的電話,“媽,我離開你那裏時,有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了你的病房,我好像覺得在哪裏見到過他。那個人是誰?不是你單位的同事吧?”


    羅雪雲猶豫一下,這讓魯一鳴一下子感覺到了什麽,他仿佛感覺到羅雪雲並不想告訴他那個人究竟是誰。


    “你走之後來過好幾個人,我不知道你是指哪個人。你關心這事幹什麽?”


    “哦,隨便問一問。”


    李紹哲走了進來。


    魯一鳴掛斷了電話。


    “那天,你給我打電話時,我說我正在寫一篇稿子,你知道那天我是在寫什麽稿子嗎?是寫一個外地來秀水市打工的民工跳樓的稿子。關於稿子本身的事已經結束,可這件事並沒有完,那個死者的弟弟三天兩頭找我,非讓我幫忙把開發商欠他們的工錢討回來不可,我一直被這件事困惑著。管吧,又管不了,不管吧,我看著那些民工們無助的樣子,挺可憐的。心理上真是受不了。”魯一鳴將包裏的材料掏了出來。


    李紹哲一邊喝茶一邊拿起了那些材料不停地看著,“沒想到你這小子還真有點兒良知!”


    “拿我開心,是吧?”


    “不不不,不是那個意思。你真的挺讓我另眼相看的。這種事情,我們遇到的多了,好多時候想過問都過問不了。你竟然還能有這種感覺,不容易。”


    “這麽說,我應該過問這件事?”


    “你不應該過問這種事。”李紹哲果斷地回答,“你根本就過問不了。”李紹哲放下手中的材料,“這些材料是來自於單方麵的。這種事,雙方當然會各執一詞。顯然,這些民工們是弱者。按理說,既然他們是弱者,他們又知道自己所處的地位,如果對方說的完全是事實的話,他們是不會不依不饒的。因為他們顯然應該知道,即便是不依不饒,也不會有好的結果的。”


    “看來,咱倆的想法基本上是一致的。”


    “一致又有什麽用?你真的想過問這件事?”


    “這就是我的困惑所在。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李紹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慢慢地將杯放下,“看在咱哥們兒的麵上,我勸你不要管了。這又不是你的職責範圍,你不管,不會有任何人指責你。再說這件事,牽扯到三宇發展總公司,這家公司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大的能量。如果真的把黑的說成白的,那是要冒很大風險的。他們既然敢冒如此大的風險去顛倒黑白,那一定就是策劃得很周密的,不會有太多的破綻讓你去尋找。而你找不到證據,隻會讓自己深深地陷入其中,那時,你將會很被動。”


    魯一鳴打斷了他的話,“我也知道這個理,可那個跳樓的場麵始終在我的頭腦中出現,他的弟弟每次打電話找我,幾乎都是哀求我,我有些受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不管,你受不了良心上的自責。那你可以問一下帥真真,看看她是什麽意見。你想過沒有,如果帥真真不同意你這樣做,即便是你將這件事弄出個結果來,那會將她推向一個怎樣的境地?”李紹哲的態度是真誠的。


    魯一鳴點了點頭,繼續沉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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