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國良沒有再找過魯一鳴。魯一鳴似乎覺得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如果於國良不再來打擾他,他是決不會主動出擊的。


    這天中午,他和幾個人吃過午飯後,坐進了自己的車裏。正在這時,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那是一個女孩兒的聲音。接通電話後,他最初以為那是一個打錯了的電話。正當他準備掛斷時,那個女孩兒說道:“魯大哥,你別掛斷電話。我是於國良的女朋友,是於國良讓我打電話找你的。他病了,病得很厲害。”


    女孩兒哭了起來。


    這讓魯一鳴有些緊張,“你說什麽?他病了?他怎麽病了?得了什麽病?”


    “他腎髒的老毛病出了問題,昨天才住進醫院,他希望你能去看看他。魯大哥,你看可以嗎?”女孩兒試探著。


    魯一鳴的鼻子有些發酸。


    “魯大哥,我不想給你打這個電話,是他逼著我打的。我擔心你不會來看他,會讓他太失望。你不方便,就算了,就不麻煩你了。”


    魯一鳴的心裏更加酸楚。那一刻,隻要他一張嘴說話很可能就會哭出來。他下意識地說了聲:“別……”


    還沒有等他再說什麽,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把電話打了回去。


    電話響了半天,也沒有人接聽,過了半天,對方才接通電話。


    魯一鳴盡量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特意壓低著聲音,“他住在哪家醫院?”


    “魯大哥,你太忙,要不就不要來了吧。”女孩顯得很平靜。


    “你誤會我了。你告訴我,他住在哪家醫院?我過去看看他。”


    “那好吧,我先替他謝謝你。他住在市第一人民醫院。你到這裏時,就打這個電話,我下樓去接你。”


    魯一鳴的心幾乎從來就沒有被這樣震撼過。怎麽像這種倒黴事都讓這一家人遇上了呢?在於國政兄弟等人與遠大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爭議中,魯一鳴寧可相信於國政兄弟,也不願意相信開發商。


    於家一個兒子已經走了,如果於國良也因病離開這個世界……


    他不願意繼續想下去。


    就連魯一鳴自己都難以解釋清楚,他為什麽會對這樣兩個年輕人產生那樣的感覺。或許是在他的骨子裏就有著一種天生的率真和質樸的緣故。


    那是幾年前的一天,報社按照上麵的要求組織職工義務獻血,他也在獻血名單之列。獻血的前一天中午,魯一鳴朝報社大門外邊走去,一位中年婦女迎了上去。不知道她是通過什麽渠道得知魯一鳴要獻血的事,她要頂替魯一鳴獻血的名額,為的是得到一筆收入。雖說是義務獻血,可每當獻完血後,報社總是要想辦法給獻血者一些補助,這位中年婦女,也就是看中了這筆收入前來找他的。


    這種情況,在血站門前時有發生。可一個中年婦女主動找上門來要這樣做,這是魯一鳴從來不曾遇到過的,他很不理解。經過他的再三追問,那位中年婦女終於將家中的實情說了出來。她是和她的愛人帶著孩子一起出來打工的,開始一切都還不錯,可後來她的愛人在工地上受了傷,一條腿骨折。經過交涉,老板給了幾千元錢,就把她打發走了。而她的家庭生活馬上就難以維係。那時農民工的孩子在城裏上學,還必須交一筆額外費用。無奈之下,那位中年婦女走出了家門,在家門口找了一份清理小區衛生的工作,但她很快又失掉了這份工作。後來,她就想到了賣血。魯一鳴聽明白後,堅決拒絕了她的要求。正當他要離開的時候,中年婦女突然在他麵前跪了下來。這讓他一下子慌了神,他馬上走上前去,先是答應了她,這才把她拉了起來。


    魯一鳴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了八百元錢,遞給了她,那些錢幾乎與獻血所能得到的補助差不了多少。魯一鳴告訴她,錢讓她拿走,血就算她獻了。那個中年婦女說什麽也不肯接受,她說她必須獻了血才可以拿這筆錢。魯一鳴執拗不過她,最終隻好答應了她。


    第二天,他們真的去了血站,也真的按照那位婦女說的那樣做了。離開血站時,那位中年婦女連連點頭謝謝魯一鳴。


    那一刻,魯一鳴的心裏是極其複雜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還是做了一件壞事。之後,他被這件事折磨了很久……


    二十多分鍾後,魯一鳴趕到了市第一人民醫院。在醫院門口,他撥通了剛才那個電話,幾分鍾後,一個中等身材,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女孩兒走到他的麵前。她長得並不算漂亮,膚色比城裏女孩兒顯得有些黑,可看上去,那一道道流暢的弧線,恰到好處地勾勒著她那張秀氣的臉,一雙並不張揚的眼睛,散發出真誠的目光。


    她看出了魯一鳴就是她要找的那個人,她走到他跟前,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和他點了點頭,她仿佛還沒有忘記剛才魯一鳴在電話中的態度。魯一鳴跟在她的後邊默默地走著,直到走到大樓走廊時,還是魯一鳴先張口問了一句:“你們相愛多久了?”


    她把頭往旁邊轉了轉,斜視著魯一鳴,說了一句:“幾年了。”


    走到走廊的盡頭,那個女孩兒把魯一鳴領進了病房。於國良躺在床上,他看到魯一鳴來了,顯得非常高興,靠在床上坐了起來。


    “患這種病多久了?”魯一鳴什麽也沒有回避,直入主題。


    “一兩年。俺是個農民,來城裏打工也不容易,哪能有點兒病,就整天掛在心上。最近感覺特別不好,才又來醫院檢查的。大夫說可能需要換腎,這是俺根本就不能考慮的事。就算是能找到腎源,聽說手術費用也得十幾萬,甚至二十多萬元。眼下隻能進行血液透析,每次需要四百多元錢,一周至少需要透析兩次,俺是花不起這筆錢的。”於國良嘮嘮叨叨地說著。


    那個女孩兒把一個小凳子遞到了魯一鳴跟前,魯一鳴衝她點了點頭。


    “俺忘了告訴你,她是俺的女朋友,一個村子裏的,她也是跟著俺哥哥出來打工的。俺們在村子裏時就好上了。”於國良真誠地說道。


    “別總是俺俺俺的,到了城裏改一改,就說我我我,好不好?讓人城裏人笑話。”女孩兒說道。


    魯一鳴衝著女孩兒笑了笑,打斷了她的話:“你還挺講究,怎麽說方便就怎麽說吧。”


    “謝謝你,魯大哥。我早就聽於國良說過你,說你是一個好人。可我給你打過電話之後,以為你不能來了。”女孩兒的態度有了變化。


    “我還不知道怎樣稱呼你呢?”


    “我姓季,叫季芳。季節的季,芳草地的芳。”


    “哦,記住了,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美麗又大方。”


    “俺長得可不美麗也不大方。”


    “你剛才還說俺呢,俺俺俺的。你這不也是俺俺俺的嗎?”於國良機敏地插進話來。


    季芳這才反應過來,一下子把臉捂了起來。


    “說吧,找我來是不是還是惦記著你們那件事?”魯一鳴轉移了話題。


    於國良停頓了一下,才說道:“俺又去找過律師,他是俺們的一個老鄉,是專門為民工們維權的律師。他聽完俺介紹的情況後,說對方掌握的證據對俺是極其不利的,他說他也很難幫上俺的忙。俺這下病了,就更需要錢。俺這次住院需要的幾千元錢都是俺女朋友回老家從她的親戚家給俺借來的,再借不到錢,俺就得出院。”


    正在這時,一位護士走了進來。她告訴季芳,幾天前,他們交的錢已經隻剩下不足一千元,需要他們馬上準備錢。


    護士走後,於國良的情緒明顯發生了變化。魯一鳴一下子明白了,那是護士提到需要再交住院費的緣故。此刻,他感覺到有幾分尷尬,自己待在這裏能幫上什麽忙呢?離開這裏是最好的回避。可此刻怎麽離開呢?片刻的猶豫之後,他還是問道:“錢去哪裏籌集?”


    季芳下意識地晃動了一下腦袋。


    於國良看了看季芳,又看了看魯一鳴,有些無可奈何,“能有什麽辦法呢?不行隻好出院。”


    “出院?出院隻有等死。你還這麽年輕,不能就這樣輕易放棄。”一個他們根本不熟悉的聲音,在病房裏響了起來。


    他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朝著說話人的方向看去,原來那是旁邊病床的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俺這樣人的命不值錢,俺也知道出去就是等死,可俺也隻能這樣。”於國良哭了。


    魯一鳴已經顧不了此刻離開這裏是否合適,他起身告辭:“於國良,大哥明白你的意思,你還是想讓我幫你討回那筆工錢。我還會來看你的。”


    當他離開走廊時,季芳一直把他送到了樓梯口。那一刻,她已經改變了開始時對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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