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給寧巧娘置辦了禮物後,本就囊中羞澀的楚玉愈發捉襟見肘了。她又回了瓦舍賣吃食,生意不錯,一個月下來除了開支薄有盈餘。


    天氣愈發冷下來了,十月初一寒衣節,十月十五下元節,楚玉並不了解這些節日,對這些節日也並不在意,隻是天冷了,小小的屋子裏添置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楚玉每天來往瓦舍和小屋之間,會特意繞路經過豐和樓,有時候跑堂的閑著的時候會跟她打聲招呼,陸知安派去監督楚玉的人也被收回去了。


    十月是收秋稅的日子,陸知安身為轉運司副使,既要管理催征稅賦﹑出納錢糧﹑辦理上供,又要協助上司監察官吏,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又有官家改了年號,天聖十年成了明道元年,一應的文書封條全都要換,更是起早貪黑,案牘勞形。


    就在這緊要關頭,有消息傳來,陸言安在收租、巡視產業的途中失蹤了。


    陸家原是江寧下屬小縣城邊小村落的一戶普通人家,後來日子漸好後送了陸父識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翻身成了小小的芝麻官,雖然現在是個閑職,可嫡長子陸知安製科後也進了官場,多年經營下來,升到了從五品的實差,倒也當得起一句年少有為了。陸家起來後,一應的田地房產都置辦了不少,加之陸李氏理財有方,開的布莊、酒樓進益頗多,後來身體不好,才慢慢轉給了陸言安。每年的夏稅秋稅時都會去核對賬目,處理各項事務,加上路上的時間,一來一回差不多得一個月。


    陸家是請了護院的,陸知安幾兄弟的身手都不錯,陸雨石更算的上他的貼身護衛,這次陸言安隻帶了陸雨石出門,隻剩了最後的行程,陸府大管家接了信過了幾天還未見人影,詢問之下才發現的兩人竟是同時失蹤了。


    兩人是在揚州回江寧府的路上沒了音訊的,揚州屬於淮南東路,江寧府屬於江南東路,陸言安這一失蹤,陸知安立馬就找了江寧知府曹止庸,曹止庸不僅是江寧知府,更兼任經略安撫司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也是曹天成的父親。不管是衙役還是軍隊,要人就必須要找他。


    曹止庸聽後道:“思遠啊,不是我不肯幫你,實是現在正是忙亂的時候,抽調了人手,萬一秋稅的事情出了紕漏怎麽辦?可不能因小失了大啊。”


    陸知安恭敬的站在下方道:“下臣也知道正是關鍵時候,萬不敢因私廢公,隻那賊寇猖獗,又正是稅錢運送的緊要關頭,若是因此有了損失也是得不償失,不若先派人清了,後麵倒也省了事。”


    曹止庸道:“思遠,你是我看中的,也是周使者的得力下屬,淮南東路那邊自有他們的安排,這邊過來也就幾個小村子,那些稅錢並不多,往年也並沒有事情,在此時派人並不是明智之舉。”(周使者:轉運司轉運使,陸知安的上司,姓周。)


    陸知安道:“已是到了冬月,眼見要過年了,這行商坐賈都是要回家了,盜匪亦要宰客過年,如放之任之,怕是養虎為患。”


    兩人一番的爭執後,曹止庸終於鬆了口,派了衙役前往,陸知安告罪稱謝後便離開了,讓陸府總管調出幾人跟著前往,又寫了書信給揚州交好之人,便繼續忙碌了,並沒有察覺所派衙役多為老弱。


    如此過了十來天,衙役們回稟稱沒發現盜匪,陸言安下落依舊不明,陸家的人還在繼續搜索。寧芸娘卻是去找了楚玉。


    陸言安失蹤了十多天,陸李氏和李姨娘食不下咽,寢不安眠,陸雨石的母親還要強打精神在陸太太麵前伺候,偶爾提到能聯想到兩人的東西,那是執手相看淚眼,可也沒有辦法,能派出去的人都派了,能找的關係也找了,可連人具體是在哪裏不見的都不知道,陸府伺候的都噤若寒蟬,走路跟貓似的。


    陸言安和寧芸娘感情甚篤,這許久沒有好消息傳來,看著跟陸言安麵容相似的陸栩,寧芸娘也是天天以淚洗麵,先是找了寧父,寧父一心想著要趁著今次考課能得了實差,隻說努力想辦法卻沒有行動,又找了寧巧娘,卻是連門都進不去。寧世遠倒是想幫把手,奈何是寧父獨子,被姨娘給哭得隻敢勸慰幾句。寧芸娘已經沒了主意,路過豐和樓的時候想到了孤身一人從天長縣到江寧的楚玉,便去找了她。


    “什麽?不行!”楚玉從凳子上忽的起身道:“且不說山高水遠,你一個女人,怎麽從江寧一路尋過去?別到時候陸言安沒事你出事了!”陸言安出事並沒有大張旗鼓,楚玉也一心隻想著過自己的日子,又因為“外室”的傳言有點避恐不及,等寧芸娘上門時才知道陸言安失蹤了。


    寧芸娘神色憔悴,身上衣服都大了一號,坐在凳子上道:“我是定要去找思文的,在家等了這些天,我是再也等不下去了。”


    楚玉坐下勸道:“既陸家大哥已派了人,你又何必非要親身前去呢?如若陸言安平安回來,卻又要去找你,不是更麻煩?況且你還有兒子,總歸是要替他多打算的。”


    寧芸娘哭道:“實是等在家裏太磨人,婆母身體又不好,不敢與她們講免得更憂心,又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不管,我是真難受……嗚嗚……”寧芸娘不過年方二九,擱現代剛成年,平日裏再怎麽少年老成,此時也失了分寸。


    正是上午楚玉在家的時候,寧芸娘帶的人都等在門外,楚玉握住她的手,用手絹給她擦了淚道:“正是這個時候你才更要挺住,家裏婆母孩子大大小小的都要依靠你,吉人自有天相,他們必不會有事的,等他們回來見著家裏一切安好,那豈不是更好。”


    寧芸娘哽咽道:“我隻恨自己什麽都不能做,隻能幹熬著,你能獨身走那麽遠到江寧,可我呢,出了門就是個瞎子聾子傻子!”


    楚玉道:“你能侍奉婆母,撫養孩子,能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好了,別多想了,外麵的人都看著呢,打起精神,可不能讓他們看了笑話。”


    寧芸娘抹了把臉道:“說得也是,思文現在不在家,我更是要把家裏打理好,讓他無後顧之憂。”她也是被娘家人傷了心,一時想不開才要去找陸言安的,被楚玉一勸,也就回過來了,強打起精神。


    如此又過了幾天,眼見冬月已經過半,陸言安依舊沒有任何的消息,楚玉去了一趟豐和樓,如若有了消息,讓掌櫃的著人告知她一聲。好在陸老夫人重新接管了一應事務,沒有出什麽亂子。


    此時的陸言安正跟著陸雨石躲在山裏罵娘,他和陸雨石一路從揚州騎馬走官道回的江寧,到了兩地交接的地方,一根絆馬索把兩人都給甩到了地上,好在速度並不快,摔下馬的時候又護住了全身,隻擦傷了些許,但還沒站起身就被一群人狠狠打了一頓,雙拳難敵四手,兩人反抗一陣後被打暈拖走了,等他醒來時發現被困在一間低矮狹小的山洞裏,除了地上墊著的散發一股難聞氣味的雜草外什麽都沒有,陸雨石昏倒在他旁邊。


    陸言安艱難的坐起身,眼前發黑,腦子裏一陣陣的疼,緩了一陣才睜開眼,身邊的陸雨石還昏迷著,陸言安摸了摸他的脈搏,又看了看身上,除卻一些皮肉傷外並沒有其他的傷口,輕輕的推了推人,並沒有醒,陸言安起身側耳傾聽著,聽出山洞外好幾個人低著嗓音在說話,內容聽不分明,似乎分成了兩方在爭論著。


    這時進來了一個瘦削的青年男人,見陸言安醒了,上下打量著他,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貨物一般,陸言安問道:“你們意欲何為?做什麽綁了我們?”那人也不答話,冷哼了一聲就出去了。


    陸言安緊皺眉頭,若是求財倒還好說,就怕是有人看大哥不順眼想要收拾了陸家,揚州離江寧並不遠,他一年也會來回幾次,並沒有出過差錯,這次怎麽就出事了?正想著,衣角被拉了一下,低頭就看到陸雨石對他眨了一下眼,陸言安心裏鬆了口氣,在他手心寫道:“可有礙?”


    陸雨石搖搖頭,回寫道:“什麽人?”


    陸言安寫道:“不知道。”他們不能在這裏久待,身上的傷沒有藥,等嚴重了發燒就麻煩。


    天漸漸黑下來,外麵點了篝火,散發出一陣陣食物的香氣。陸言安起身一步一拐的走了出去,外麵篝火邊圍著七八個大漢,先前那人見陸言安走了出去,拿著棍子挑眉道:“公子哥舍得出窩了?”周圍一片哄笑聲。陸言安道:“他有點發燒了,可否給我們一點水?”那人冷哼了一下道:“發燒了也好,免得……”陸言安眼神暗了下,又道:“不過一點水,能潤潤喉嚨也是好的。”那人甩了一個水囊過來,水囊的塞子沒塞好,水爭先恐後的流了出來,陸言安撿起來對那人點了一下頭便轉身進去了。


    陸言安在陸雨石手上寫道:“七個人,可能有暗哨。”


    陸雨石寫道:“可有法子?”


    陸言安搖頭寫道:“等!”


    等外麵喧囂聲慢慢低下去,進來了兩個人把陸言安和陸雨石一捆,扔到旁邊便倒頭呼呼大睡了。


    等天亮後,那些人收拾了一番帶著兩人往山裏走,那幾人裏似乎有對山裏熟悉的,七拐八拐的都沒遇到野獸,陸言安扶著陸雨石,心越來越下沉,這可不是求財的樣式。


    等快到晚間的時候,又找了一個山洞,陸言安兩人都沒吃喝一點,已經有些受不住了。特別是陸雨石,似乎真有點發燒了,這樣下去可不妙。等休息的時候,陸言安對昨天那人道:“可有吃的?我們一天沒進食了。”


    那人冷笑道:“不著急,現在才哪到哪。”


    陸言安道:“我不知道你們要做什麽,可是如果沒有吃的,明天我們便走不動了,你們可要帶著我們?”


    那人愣了一下,又扔了幾個野果過來。陸言安撿起來在身上擦了擦,走回了山洞。


    掩護著陸雨石吃完兩個果子,陸言安也吃了兩個,他們必須要自救,現在不知道他們為何沒有直接殺了他們,但若下去,兩人便隻能任人魚肉了。


    第二天繼續往深山裏走,如此過了兩天,第三天他們路過了一條小徑,一邊是高山,一旁是約十五六丈的斜坡,斜坡上有些樹,兩人走在中間,一前一後都是敵人,陸言安咬咬牙,在陸雨石手心寫道:“抱頭!”,尋了個樹少的地方便拖著陸雨石往下滾!前後的人拉扯不及眼睜睜看著兩人滾下去了,忙也跟著滑下去了。


    等兩人滑到底,等不及醒神,爬起來就跑,也不辨方向,隻一心想逃離身後已經快追上來的人。


    眼見那些人越來越近,陸雨石牽著陸言安的手直往山裏鑽,他以前偶有跟向文書接觸,了解一點山裏的事情,此時兩人身上沒有避毒藥物,也沒有武器火把,隻能咬牙拚命了。


    一路上驚了野兔野雞,還有一些小鳥,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連滾帶爬,也不知走了多遠,兩人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坐在地上,休息了幾息後,陸雨石站起身找了兩根棍子,扶著陸言安起身喘著粗氣道:“我們慢慢走著,先找點吃的,再順著溪流往下走,總能找到人煙的。”


    陸言安點點頭,一手撐著棍子慢慢的走著,陸雨石仔細的找了些被鳥兒啄了眼的野果,又辨認了一些草藥摘了放懷裏,好在身後並沒有傳來人聲,暫時是擺脫了那些人。


    眼見著天要黑了,兩人身上的東西都被搜走了,沒有火石,也不敢點火怕被發現蹤跡,兩人找了個狹小的山洞過的。


    那山洞隻兩人大小,進去後,陸雨石找了樹枝幹草堵在外麵,對陸言安道:“你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我先值夜,明天我們再找路,放心,大人總會派人來尋我們的,等過了幾天就好了。”陸言安嗯了一聲吃了東西合衣靠著牆睡了。


    如此東躲西藏了幾天,好在沒有遇到猛獸,兩人不敢點火,吃的都是些野果,陸雨石采的草藥也很有用,大部分的蛇蟲鼠蟻都避開了兩人。這天,兩人終於聽到了流水聲。


    陸言安驚喜的笑道:“可算是好運,等下看有沒有魚,就這麽吃素,我可受不了了。”說罷就要往那邊走。


    陸雨石拉住他道:“等一下,我們在找水,他們說不定也在找水,等晚上看看再說。”


    兩人便趴在草叢裏。等到了晚上,水邊也沒有聲音傳來,陸言安悄聲道:“這山這麽深,我們不會這麽倒黴遇到他們吧。”


    話音未落,前麵便有火光亮起來,有模糊的人聲傳來,陸言安兩人均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這些人果然在水邊等著他們。


    兩人慢慢的退了回去,等聽不到水聲了陸言安方道:“他們總不會一直在這裏等著吧?”


    陸雨石道:“估計附近的河流都有人,他們裏麵有山裏人,比我們熟悉,我們先往山下走,大人若是派人來找,總是要上山的。”


    陸言安道:“若大哥的人找來,必能通過歇馬亭知道我們大致離開的地方,可現在我們在山裏繞了這麽多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萬一走到另一座山呢?”


    兩人一時無語,隻往前走著,好在有些微的星光照著不至於看不見。


    又走了一段路,兩人找了山壁停下來休息。輪著睡了一會,又起身往山下走。


    也是兩人時來運轉,如此又走了幾天竟摸索著找到了一個小村子,村子很小,也就幾戶人家,兩人進村的時候衣衫襤褸、麵容枯槁,很多天沒洗澡,身上是又髒又臭,差點被人當成了乞丐。


    兩人討了水喝,又問了路,村民不知江寧府在哪裏,隻說了去鎮上的方向,那也有十來裏。兩人謝過後便走了。好在那些人沒想到兩人能安然無恙的離開大山,這個村子裏的人也還沒有被報複。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兩人才到了鎮上,陸言安並不敢去找監鎮,隻問了路人最近的縣城在哪裏,問了好幾個,才算知道了這裏離江寧並不遠,約麽三十來裏,趕路的話今晚就能到。


    兩人來不及慶幸,又相互打氣,攙扶著一路走到了江寧。


    到江寧已是入夜,好在城門還沒有關,兩人被當成流民不允許進城,又沒有錢繳稅,正想著要不就在城牆下休息一晚,卻發現楚玉出城了。


    楚玉這些天晚上都沒有出攤,陸家能發動的人手都被派出去找陸言安了,那怕有陸知安與守城兵衛說了要仔細看陸言安是否回來了,可過去了那麽些天,守城的也就鬆懈了,楚玉每天早晚都要去各城門口看一下,免得陸言安真回來了進不了城,今天正好被她碰到了。


    繳了進城費,楚玉又說了好些好話,陸言安兩人才被放了進來,楚玉忙帶著人回了陸府,在門口與兩人告別道:“家裏人已經等了很久了,先進去吧,有事以後再說。”


    陸言安摸摸腦袋道:“讓你看到這麽狼狽,真不是滋味。”


    楚玉笑著推了他們一下,轉身走了,好在路上坊市未歇息,正熱鬧著,她住得也不是很遠,倒是很順利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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