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心領了,震梁。”杜成拍拍他,“醫生說得很清楚—我有糖尿病,這次的問題出在肝上。治肝,腎就完蛋;治腎,肝就完蛋—兩邊不討好。”


    “不行!”段洪慶搖頭,“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醫院裏,準備手術,費用局裏出。”


    “拉倒吧,沒意義。”杜成在自己身上比畫著,“都這歲數了還要挨一刀,又放療又化療的,好人也折騰廢了,再說,也是白花錢。”


    “那就硬挺著?”段洪慶瞪起眼睛,“別他媽爭了,聽我的。”


    “問題是我沒事啊。”杜成雙手一攤,“前幾天我不是還能跑能跳的?我幹了一輩子刑警,你讓我在醫院裏待著,待不住啊!”


    “你少廢話!”段洪慶一揮手,“先給我休息幾天再說。”


    杜成還要分辯,高亮就闖了進來。


    “醫生來查房了。”


    警察們迅速行動起來,開窗,丟煙頭。


    半分鍾不到,醫生就走進了病房。一進門,他就吸吸鼻子,眉頭皺了起來。


    “怎麽這麽多人?”他不滿地掃視著病房裏的警察,“還抽煙,杜成你不要命了?”


    “就抽了一根。”杜成嘿嘿笑著,衝張震梁使了個眼色。


    張震梁心領神會,起身把那個裝著煙頭的礦泉水瓶藏在身後。


    “都出去,都出去。”醫生不耐煩地揮揮手。


    段洪慶站起來,對醫生賠著笑臉:“醫生您多費心。”


    說罷,他轉頭麵向杜成:“你好好休息—敢跑我就關你禁閉。”


    杜成挽起袖子,準備讓護士量血壓:“我在醫院裏和關禁閉有什麽區別啊?”


    段洪慶不說話,伸出手點點杜成,大有警告之意。


    “行行行。”杜成無奈,“我聽話,成了吧?”


    段洪慶的臉色稍有緩和,回身示意大家出去。警察們七嘴八舌地和杜成告別。張震梁又湊過來說:“師父,明天我再來看你。”


    “甭來了。”杜成擺擺手,“先把案子處理完再說,滾蛋吧。”


    張震梁拍拍他的肩膀,跟著段洪慶出了病房。


    杜成躺回病床,老老實實地任醫生擺布。


    量完血壓和體溫,開始輸液。醫生又囑咐了幾句,杜成心不在焉地聽著,不時嗯啊地答應。


    醫生和護士走後,偌大的病房裏隻剩下杜成一個人。他縮進被子裏,目不轉睛地盯著輸液管裏汩汩流動的藥液。


    躺了半天,他才感覺到右肩膀下有硬物,掏出來一看,原來是那半包中南海。杜成仰起身子向門口瞄了瞄,抽出一根煙點燃。


    煙氣嫋嫋上升。杜成半眯著眼,看著淡藍色的煙霧在眼前旋轉、消散。


    要死了。


    這個消息很突兀,但並不讓他恐懼。


    從警三十多年,也不是一次兩次麵對生死關頭了。


    1988年在處理一起家暴時,施暴的丈夫突然點燃汽油。


    1997年圍剿本市最大的黑社會性質組織,被五連發獵槍打中。


    2002年抓捕一名搶劫犯,被嫌疑人抱著摔下高架橋。


    2007年在某商業銀行內解救人質,麵對身纏炸藥包的綁匪。


    ……


    這次是躲不過去了。


    杜成的嘴角微微上揚。死,並不可怕。他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對他而言,那是一條渴望已久的歸途。


    走進教室,魏炯挑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偷偷拿出一杯尚有餘溫的豆漿喝起來。八點剛過,身材矮胖、梳著齊耳短發的女教師走上講台。魏炯叼著吸管,從背包裏拿出土地法教材,看到封皮的一刹那,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在教室裏四處張望一圈,果真沒有發現嶽筱慧。


    還真逃課啊。魏炯暗笑。教土地法學的王教授被學生們戲稱為“土地奶奶”,是法學院的“名捕”之一,不僅給學生掛科時心狠手辣,而且每節課必點名,三次缺勤的學生直接就被取消考試資格了。


    果不其然,“土地奶奶”喝了口茶水,就慢條斯理地拿出教學手冊,開始點名。


    應答聲在教室裏此起彼伏,魏炯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嶽筱慧曾說讓室友幫忙打個掩護,也不知道這個“掩護”該怎麽打。


    很快,“土地奶奶”叫到了嶽筱慧的名字,一聲悶悶的“到”在後排響起。


    魏炯大為驚訝,循聲望去。一個長發女生把臉躲在打開的教材後麵,剛剛把捂住嘴的手放下來。


    “土地奶奶”抬起頭,似乎有些猶疑:“嶽筱慧,站起來。”


    長發女生不敢再應聲,低頭不語。教室裏響起小小的哄笑聲。


    “土地奶奶”板起臉:“剛才是誰替嶽筱慧答到的?”


    長發女生一臉無辜狀,跟著周圍的同學一起四處張望。魏炯盡力不看向她,心裏說這叫什麽掩護啊,爛透了。


    “土地奶奶”見沒人出來自首,也無意再深究,拿出鋼筆在嶽筱慧的名字旁打上一個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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