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胡思亂想,綠竹味精廠的鐵門忽然打開了,一輛灰色麵包車飛馳而出。駱少華抬頭看了一眼,赫然發現男人正坐在後排中央。駱少華丟掉煙頭,手忙腳亂地發動汽車,尾隨而去。


    麵包車隻行駛了不到五分鍾的路程,就停在綠竹苑小區的一棟居民樓前。駱少華沒有繼續緊跟,因為他對這個居民區了如指掌,更知道此刻綠竹味精廠後勤處的幹部們正把男人帶往22棟4單元501室。這是男人的父親當年從味精廠分得的福利住房,也是父母留給男人的唯一遺產。在他入院治療期間,這套房產一直由味精廠代為保管。大約半小時後,麵包車駛出小區,男人已不在車上。駱少華發動汽車,緩緩駛進綠竹苑小區,徑直開到22棟樓下。


    4單元501室。駱少華憑借記憶,毫不費勁兒地找到了那扇窗戶。此刻,漆成藍色的木質窗戶大大敞開,能看見灰色的厚布窗簾在寒風中不住地抖動。駱少華盯著那扇窗子看了一會兒,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幾秒鍾後,一個男聲在聽筒中響起:


    “喂,駱警官。”


    “曹醫生,我今早接到了你的短信。”駱少華頓了一下,似乎不願意說出男人的名字,“關於林國棟的。”


    “哦,他應該已經出院了吧。”曹醫生的聲音顯得很疲憊,“我查一下。”


    “不用了,我看著他出院的。”


    隨後,就是一陣沉默。最後,曹醫生忍不住發問:“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駱少華一時語塞,“你們……確定他已經治愈了嗎?”


    “這個,這個當然。”曹醫生忽然有些結巴,“不過,他還需要定期回院複查的……”


    “也就是說,你們不能保證他不再出事,”駱少華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對吧?”


    “駱警官,精神疾病的治療不像其他疾病,有明確的參數和指標。”曹醫生的語氣也強硬起來,“它本身的特質之一就是病情纏綿,複發率較高。”


    “可是你們上個月還認為他需要繼續治療!”


    曹醫生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這就說來話長了。”


    “你說。”


    “改天吧。今天我很忙,你找個時間來院裏,我們詳談。”曹醫生遲疑片刻,試試探探地問道,“駱警官,據我所知,您並不是林國棟的家屬,為什麽你對他這麽關注?朱醫生退休前……”


    駱少華沒有聽他說完,徑直掛斷了電話。


    不管能否搞清楚林國棟出院的緣由,他現在已經重返社會,這是一個不得不麵對的現實。幾十年的刑警生涯教給了駱少華許多事,其中一件就是不要對任何事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已經對此做好了最壞的預判,而他要做的,就是竭盡全力不讓這個預判變成現實。


    駱少華發動汽車,他清楚自己已經失去了職業帶給他的諸多便利和權力,因此,他要提前做好準備。


    他不清楚的是,此刻,林國棟正站在4單元501室的窗前,靜靜地注視著他和那輛深藍色桑塔納轎車,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第六章朋友


    老紀不在房裏。


    魏炯把抹布搭在椅背上,在牛仔褲上擦幹雙手,盤算著要不要在房間裏等老紀。正想著,張海生拎著拖把推門進來,看見魏炯,也是一愣。


    “老紀呢?”


    “不知道。”魏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剛進來。”


    “這老頭,瞎轉悠什麽呀。”張海生斜眼看看魏炯,“你怎麽又來了?”


    “嗯?”魏炯躲開張海生的目光,“誌願者服務。”


    “老紀又托你買東西了?”


    “沒有。”


    張海生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語氣依舊毫不客氣:“你去別的房間吧,我要拖地了。”說罷,他就甩開拖布,橫七豎八地抹起來。魏炯躲閃不及,被連撞了兩次腳跟,急忙拿起抹布走出了房間。


    這是最後一次社會實踐課,魏炯總覺得該和紀乾坤告個別,雖然不用太正式,但算是有始有終。然而轉遍了整個樓層,還是不見紀乾坤的蹤影。魏炯琢磨著要不要回去問問張海生,再三思籌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一來,張海生看起來也不知道老紀的去處;二來,從張海生對他的態度來看,即使知道,也不會告訴自己。


    算了,魏炯對自己說,人海茫茫,他和老紀隻能算是萍水相逢。緣起緣盡,順其自然吧。


    盡管如此,魏炯還是有些小失落,也沒了再找人聊天的興趣。他拎起抹布,打算去幫其他誌願者打掃衛生。


    連上兩層樓,擦拭了幾間寢室後,魏炯來到了三樓。相對於樓下的人來人往,這裏顯得幽靜許多。剛轉入走廊,魏炯就看到一個人坐在某間寢室的門旁,正向門裏張望著。


    是紀乾坤。


    魏炯一下子高興起來,快步向他走去。


    “老紀!”


    紀乾坤聞聲轉過頭來,看到是他,臉上也綻開微笑。


    “你來了?”


    “是啊,你在幹嗎?”


    魏炯走到紀乾坤身邊,向那間寢室裏望去。


    這是一個單人間,格局和紀乾坤的房間並無二致,隻不過,因為拉著窗簾的緣故,室內光線昏暗,溫度也要低得多。


    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全身覆蓋著棉被,隻露出頭部。從散落在被子上的灰白色頭發來看,這應該是個女人,年紀在六十歲上下。


    “她是?”


    “姓秦,叫什麽不清楚。”紀乾坤若有所思地看著女人。


    “她在……睡覺嗎?”魏炯壓低聲音。


    “是啊,而且是很難醒來的那種。”


    “哦?”魏炯驚訝地睜大眼睛,“那……你在這裏做什麽?”


    紀乾坤笑笑,並沒有回答,隻是向前努努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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