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邰偉一下子從方木的床上跳起來,“圖書館的那個人?就是戴個眼鏡那個?”


    方木點點頭。


    “原來老趙是因為這件事被擼下來的,怪不得他一提到犯罪心理畫像就火冒三丈似的。”邰偉皺著眉頭,“可是他看起來挺斯文的樣子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也沒說凶手就一定是他。隻是我們曾經分析過,凶手應該是一個精通心理畫像的人。現在看起來,這個學校裏,除了我和喬老師,就隻有孫普了。”


    “那我們應該怎麽辦?從目前來看,好像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是凶手。”


    方木想了想,“我們都見過凶手,你還追過他一段。怎麽樣,能不能跟孫普對上號?”


    邰偉冥思苦想了一陣,“身高好像差不多。可是那天晚上凶手穿著一件長風衣,而且光線很暗。我也確定不了他們是不是一個人。”


    方木有點泄氣,不吭聲了。


    邰偉見他表情頹然,忙換個話題問道:“那篇課文你研究得怎麽樣了?”


    方木的臉色更加陰沉,搖了搖頭。


    “你說喬老師的失蹤會不會跟那篇課文有關係呢?我有個想法:那是從教材上撕下來了,而喬老師的身份恰恰是教師。這是不是意味著第七個被害人是個教師呢?”


    “應該不是。”方木想了想,“那篇課文出現的時候,喬老師還沒有失蹤。我想,對於凶手而言,喬老師的來訪應該是個意外。第七個被害人應該另有其人。”


    “那我們豈不是什麽也做不了!”邰偉有些不耐煩了。


    “也不是。邰偉,搞偵查什麽的你很在行,你先在外圍查查孫普。假設凶手真的是孫普,那麽如果喬老師還活著的話……”方木頓了一下,提高了聲音,盡量顯得不是那麽底氣不足,“……孫普應該把他藏到了什麽地方。查探孫普的行蹤,也許能找到喬老師的下落。”


    “嗯,我現在就去準備。”邰偉站起身來,突然砰地一拳捶在桌子上,“不管是喬老師還是誰,這一次再也不能讓他得手了!”


    說完,他大步走向門口,拉開門的時候,忽然轉過身來,“小子,你自己也當心點。”


    方木瞥了一眼扔在床上的書包,裏麵裝著那把軍刀,點了點頭。


    噩夢又如期而至。


    那些殘缺不全的軀體默默地圍在方木的床邊,無言地看著床上拚命掙紮卻絲毫動彈不得的方木。


    盡管眼睛睜不開,方木卻感到圍在身邊的那些逝去的人中間,多了一些似曾相識的麵孔。


    曲偉強、王倩、唐玉娥、金巧、辛婷婷、吉爾、孟凡哲、董桂枝、張瑤……


    你們……


    一隻手按上肩膀。


    “其實,你和我一樣。”


    突然,方木感到自己的脖子能動了。


    他猛地回過頭去。


    是孫普那微笑著的臉。


    這張臉,是方木幾天來在腦海裏出現最多的形象。他熟悉它甚至勝於熟悉自己的臉。


    講到精彩處的眼波流轉,微笑時嘴角的牽動,思索時緊蹙的眉頭,還有目光掃過方木時隱隱的笑意。


    此刻,這張臉的主人正站在講台上,享受著台下崇拜的目光。


    “好了,這堂課的內容就是這些。”孫老師把粉筆扔進黑板槽,拍拍手上的粉筆灰,“離下課還有十幾分鍾,做個小遊戲吧。”


    正準備收拾書包的學生們停下了動作,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孫老師身上。


    “我這裏有幾道智力測試題。據說是美國聯邦調查局對幾十名心理異常的犯罪人所作的心理測試,結果測試的答案驚人的一致,也證明了這些人的心理的確異於常人。你們看看能答對幾道,也許,在座的各位,你們中間就有具有犯罪天賦的人哦。”孫普微笑著擠擠眼睛。


    學生們興奮起來,似乎每個人都覺得具有異常心理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第一題:某天,一位曾去過南極站參與太陽能設備調試工作的工程師在家裏吃了妻子端給他的肉食後,覺得味道很怪,就問妻子這是什麽肉。妻子回答說這是企鵝肉。那工程師沉默了一會之後,用餐叉刺進了自己的喉嚨。(學生們發出驚呼)我的問題是:為什麽?”


    原來是這個。方木在心裏說。


    一年前,方木曾經偶爾發現了這幾道題,出於好奇,他也嚐試著尋找答案。一共7道題,方木答對了5道,測評結果是:方木具有高度心理異常的傾向。


    學生們卻大多沒有看過這些題,紛紛討論著,教室裏熱鬧得像菜市場,卻沒有一個人得出正確的答案。後來還是孫老師揭開了謎底:工程師在南極曾經遇險,一個同事死掉了。後來他和其他人依靠吃一種據說是企鵝肉的東西才維持到營救人員趕到。他在嚐到了企鵝肉的真正味道之後,才知道他當時吃的其實是死去同事的肉。


    學生們恍然大悟,有幾個人做出惡心欲吐的表情,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對接下來的題充滿興趣。


    第二題:一名身患宿疾的男子四處求醫,最終在一家醫院內徹底治愈了。可是在他返鄉的火車上,他忽然歇斯底裏地大哭大叫,狂亂中打傷了幾名乘客後,撞碎車窗,跳出了車外。結果被卷入車輪,粉身碎骨。為什麽?


    學生們熱烈的討論著。孫老師背著雙手,悠然自得地在教室裏走來走去,不時否定著學生們的答案。


    後來一個學生答對了這道題:男子的宿疾是失明。痊愈後,本以為自己可以重見光明,結果列車經過了一個隧道,黑暗中男子以為自己舊疾複發,絕望之餘跳車自盡。


    “非常好,平時成績加10分!”孫老師帶頭鼓掌。


    這下將學生們的積極性徹底調動起來。那個獲得獎勵的學生紅著臉坐下,其他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都眼巴巴的等著第三道題。


    第三題:有個男子和女友在河邊散步,女友失足落入水中,掙紮了幾下就沉沒了。男子慌忙跳入水中,可是卻沒有將女友救上來。幾年後,男子重遊傷心地,看見一個老者在釣魚。男子發現老者釣上的魚身上都幹幹淨淨的,就問老者魚身上為什麽沒有水草。老者回答說:這條河裏從來就沒有水草。男子聽後,一言不發,跳入河中自殺了。為什麽?


    答案是:當時男子跳入河中挽救女友的時候,曾抓住類似水草的東西,男子就放手了。後來從老者的回答中,他終於知道他當時抓住的並不是水草,而是女友的頭發。


    沒有人答對。


    第四題:一個人頭朝下死在沙漠裏,身邊是幾個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死者手中緊緊捏著半根火柴。這個人死怎麽死的。


    答案是:這個人乘坐的飛機發生了故障,所有人需要跳傘逃生,結果發現降落傘少了一個。於是大家決定抽簽決定生死,抽到半根火柴的人隻能自己跳下去。結果死者不幸抽到了半根火柴。


    沒有人答對。


    第五題:姐妹二人去參加母親的葬禮。妹妹在葬禮上看到了一個非常英俊的小夥子,一見傾心。可惜那個小夥子在葬禮結束後就消失了。幾天後,妹妹在廚房裏用刀子殺死了姐姐。為什麽?


    答案是:妹妹愛上了那個男子,非常渴望跟他再次見麵。但是她知道隻有在葬禮上才能再次看見他,於是她製造了一個葬禮。


    一個女同學答對了這道題。


    第六題:馬戲團有兩個侏儒,其中一個是瞎子。某天,馬戲團的經理告訴他們,馬戲團隻需要一個侏儒。這兩個侏儒都非常需要這份賴以謀生的工作。結果,第二天一早那個瞎子侏儒在自己的房間裏自殺了。房間裏有木製家具和滿地的木屑。瞎子侏儒為什麽要自殺?


    答案是:另一個侏儒趁瞎子侏儒睡覺的時候,偷偷溜進他的房間,將所有的木製家具的腿都鋸短。瞎子侏儒醒來後,發現他摸到的每樣東西都變矮了,以為自己一夜之間長高,絕望地自殺了。


    沒有人答對。


    不知不覺中,窗外的天色越來越陰沉。


    “最後一題,”孫老師豎起食指放在嘴唇上,教室裏一下子安靜下來,“也許是最難的一道。所以你們每個人都要認真聽,認真想,別輕易下結論。”


    每個人都屏氣凝神,靜靜地聽孫老師念出最後一道題。


    “有個人住在山頂的小屋裏。”孫老師的聲音低沉,“某天深夜,大雨滂沱。這個人在小屋裏準備上床睡覺,突然……”他一下子提高了聲音,幾個女生發出了低低的驚呼,“……他聽到了敲門聲。他推開門一瞧……”孫老師停止了講述,掃視著鴉雀無聲的教室,“……卻一個人也沒有。(有人發出笑聲)他就關好門,上床睡覺了。誰知幾十分鍾後,神秘的敲門聲再次響起。(方木注意到幾個女生做掩口驚呼狀,不由得感覺好笑)那個人戰戰兢兢地打開門,還是一個人都沒有。這一夜,敲門聲反反複複地響了好幾次,可是每次推開門,門外都是空無一人。第二天早上,有人發現在山腳下,躺著一具遍體鱗傷的屍體。”


    孫老師停了幾秒鍾,滿意地看著每個人臉上的恐懼表情,緩緩說道:“我的問題是,這個人,是怎麽死的?”


    學生們的表現比剛才嚴肅了許多,小聲討論著各種可能性,不時有人急赤白臉的爭論著。


    孫老師似乎對學生們的投入非常自得,他慢慢的穿行在教室裏,大聲說:“一定要慎重,答案可能超乎你們所有人的想象。”


    方木早就知道這道題的答案,不免對孫老師的故弄玄虛不以為然。他收拾好書包,準備下課鈴響後就離開教室。


    忽然,方木感到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抬頭,正好碰上孫老師的目光。


    那目光中的笑意依然,隻是隱藏在鏡片背後的雙眼中驟然放出一陣陰冷的光,淩厲無比,連那微笑都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肩膀上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微笑著的孫老師微微俯下身子,耳語般輕聲說道:


    “第七題,最後一題,不知道你猜不猜得到呢?”


    仿佛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一瞬間,身邊的人好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世界都隻剩下方木和眼前的這個人。


    六道題,九個死者,一個永遠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的人。


    血色的回憶在方木的腦海裏電光石火般閃過。


    方木感到全身的血液“呼”地一下都竄到了頭頂,他猛地站起身來。


    身邊的幾個學生都被嚇了一跳,轉過頭來詫異的看著方木。


    孫老師毫不退讓,依舊微笑著看著方木的眼睛,“怎麽,你要告訴我答案麽?”


    方木的雙手死死地抓住桌沿,牙咬的咯吱咯吱響。


    孫老師移開目光,低頭看看手表,“好了,快下課了。我來公布答案吧。”


    學生們的注意力又從舉止怪異的方木身上回到了孫老師那裏。


    “答案是:死者來找那個住在山頂的人——注意,這個人住在山頂——敲門之後,那個人一推門,可憐的死者就被推了下去。(教室裏開始有人發笑)這個倒黴的家夥不死心,又爬了上來,結果又被那個人一開門給推了下去。(笑聲變大)如此反複幾次,這個倒黴蛋終於熬不住,掛了。(哄堂大笑,伴隨著掌聲)”


    下課鈴在笑聲中響起,孫老師一揮手,“下課!”


    教室裏的人很快就走得幹幹淨淨。方木回過神來的時候,教室裏隻剩下他還在一動不動的站著。


    講台上空空蕩蕩的,孫普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離開了。


    方木卻依舊死死盯著孫普曾經站過的地方。


    走到教學樓外,天色已是陰沉一片,抬頭望去,大朵的烏雲正在吞噬最後一角藍天。雖然是下午,可是竟有了暮色深沉的味道。


    看來又將是一場大雪。


    方木感到心緒煩亂,在幹燥的冷空氣裏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後,才稍稍平靜了一點。他想起應該給邰偉打個電話,可是連撥了幾次都是無法接通。猶豫了一會之後,方木決定先回寢室。


    擺在方木麵前的,是張瑤被殺一案的全部資料。其中擺在最上麵的,是那篇課文的照片複印件,向下依次是刊載那篇課文的小學教材、《呼蘭河傳》。


    方木拿起那份複印件,這份複印件他再熟悉不過了,連每一個標點符號的位置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無論他怎麽看,也無法從中找出凶手下一次犯案的提示。他嚐試著從每句話,每個自然段中找到第七個字,可是連在一起的都是一些雜亂無章的詞而已,根本無法表達出哪怕晦澀的含義。


    看來這提示不是來自於這篇課文本身,那麽就應該來自於它的出處。


    直接出處是那本教材。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六年製小學四年級下學期語文課本。它平平的躺在桌麵上,看起來相當無辜。方木對其中的每篇課文,每一道習題都反複研究過,仍然沒有任何線索。


    間接出處是《呼蘭河傳》。《火燒雲》出自《呼蘭河傳》第一章。《呼蘭河傳》並不算一本很厚的書,可是如果把它當作一個線索來查的話,卻是最麻煩的,所以方木把它放在了最後。現在看起來,這本書大概是唯一的希望了。


    《呼蘭河傳》,作者蕭紅,中國現代著名女作家。1911年6月2日生於黑龍江呼蘭縣一個地主家庭,1942年1月22日在香港病逝。《呼蘭河傳》與其說是一部長篇小說,不如說是作者蕭紅緬懷其童年境遇的一篇大散文。


    方木轉動著手裏的鋼筆——那是喬老師送給他的——耐著性子,一頁頁翻下去。


    著手查找線索,方木才發現這難度遠非“麻煩”可以形容的。


    按照凶手作案的習慣,他應該模仿曆史上有名的連環殺人犯的作案手法。可是在這部上個世紀40年代寫就的,描寫一個東北小鎮的風土人情的作品中,要找到連環殺人犯的線索無異於在菜譜中尋找武功秘籍。方木一頁頁翻著,在字裏行間中尋找著諸如“殺”、“打”、“死”之類的字眼,每每發現,就仔細研讀一番,希望能覓得蛛絲馬跡。


    ……


    “那大水泡子又淹死了一匹馬。”太敏感了,隻是一匹馬。


    ……


    “母親實在難為情起來,就拾起門旁的燒火的叉子,向著那孩子的肩膀就打了過去。於是孩子一邊哭著一邊跑回家裏去了。”燒火的叉子?曾有人以之作為凶器麽?


    ……


    “她在大缸裏邊,叫著、跳著,好像她要逃命似的狂喊。她的旁邊站著三四個人從缸裏攪起熱水來往她的頭上澆。不一會,澆得滿臉通紅,她再也不能夠掙紮了,她安穩地在大缸裏邊站著,她再不往外邊跳了,大概她覺得跳也跳不出來了。那大缸是很大的,她站在裏邊僅僅露著一個頭。”難道下一次案件的現場在鍋爐房之類的地方?


    ……


    “那橋下有些冤魂枉鬼,每當陰天下雨,從那橋上經過的人,往往聽到鬼哭的聲音。”


    ……


    方木忽然一把將麵前的東西全都劃拉到地上。


    紙張、書本劈裏啪啦地散落在地上。一瓶墨水被打翻在床上,頃刻間染黑了一大片床單。一隻玻璃杯子直接飛到牆上,破碎的聲音淒厲無比。


    方木用力揪住自己的頭發,感到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的劇烈跳動著。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喬老師生死未卜,下一個被害人危在旦夕。而我卻在這裏一個字一個字的胡亂猜想。


    方木感到胸中憋悶得難受,五髒六腑都像著了火一般,隻想把全身的衣服都撕掉,把手伸進胸腔裏揉!捏!擰!


    他猛地站起身來,透過窗戶,竟看見窗外已是大雪紛飛。


    臨近午夜的天台上空無一人,這正是方木想要的。


    天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光滑的雪層上泛著清冷的光,看上去完美無瑕。方木猶豫了許久,竟不忍心踏上去。


    終於還是邁出了第一步,那“咯吱咯吱”的聲音,熟悉得令人心酸。


    有些微微的風,不時有大片的雪花飄落在方木滾燙的臉上,一瞬間就融化了,順著臉頰緩緩流淌,從冰冷到微溫。


    抬起頭,本該漆黑一片的天空竟有隱隱的光,雪花無邊無際,飄飄灑灑地落在每個角落裏。輕微的“簌簌”聲,是在感歎離別天空,還是慶幸重歸大地?


    雪花漸漸披滿方木的全身,輕飄飄地感覺不到一點重量,也感覺不到冷。方木回過頭,身後的腳印深刻卻扭曲,清楚地提醒他的來路。


    向前看。去處卻依然白茫茫一片,毫無蹤跡可循。


    暗夜。大雪。微風。


    精靈般飛舞、纏繞在方木身邊,絮語。輕撫。真切而溫暖。


    一如那些熟悉的身影和話語。


    你們,無論你們在哪裏,我知道你們一定在看著我……


    方木緩緩地跪向雪地。


    請給我多一點時間。


    請給我多一點啟示。


    請給我多一點勇氣。


    食堂裏。方木一邊向嘴裏塞著飯菜,一邊緊盯著手裏的《呼蘭河傳》。他不時用鋼筆在書上標注著,書上布滿了長長短短的記號。這樣的書在歸還的時候,肯定要挨罵的,可是方木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


    一隻餐盤放在對麵。方木抬起頭,麵前是趙永貴形容憔悴的臉。


    “這麽用功?”調侃的語氣,卻絲毫聽不出友好的意味。


    方木不願跟他多說話,本想起身離開,可是想到他的身份,還是開口問道:“案子怎麽樣了?”


    趙永貴無精打采地舀起一勺米飯塞進嘴裏,邊嚼邊搖搖頭。方木無言,埋頭吃飯,隻想快點吃完。趙永貴倒是不急,他看著方木,慢慢地嚼著嘴裏的米飯。過了好一會,他開口說道:


    “邰偉前幾天找我談過一次。他說你對這個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方木抬起頭看看他,趙永貴皺著眉頭,仿佛審視般打量著他。方木從那目光中看不出任何信任。他重新低下頭,賭氣般大口吃飯。


    趙永貴看方木沒有任何反應,又開口問道:


    “你是不是還堅持認為我們那個案子辦錯了?”


    方木沒有作聲。


    “你還是認為我們冤枉了那個變態殺人狂?”


    方木“啪”地一下將勺子扔進餐盤,飯菜濺到桌麵上,還有幾粒米飯落在了趙永貴身上。


    方木壓住火氣,竭力用平靜的語氣說:“趙警官,你不信任我,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我的意見不會變:孟凡哲是無辜的,凶手另有其人。你有你的路子,我有我的方法……”


    “你的方法?”趙永貴打斷方木的話,“還是那一套?虛無縹緲的畫像?”


    他用兩根手指拈起那本《呼蘭河傳》,好像那是什麽髒東西,“就憑這個?就憑看小說就能抓到凶手?”


    方木一把奪過《呼蘭河傳》,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信不信由你,第七起案件的線索就在這裏麵!”


    “《呼蘭河傳》裏有連環殺手?嗤!”趙永貴向後一靠,發出大聲的嘲笑,可是那嘲笑聲非常短促,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臉色竟然微微一變。


    方木不想再說下去了,否則他怕自己控製不住要罵粗話。他把鋼筆塞進褲兜,書朝腋下一夾,端起餐盤就要走。可是他剛邁出一步,就被趙永貴拉住了。


    “你他媽放開……”方木終於按捺不住了。可是話剛一出口,他就驚奇地發現趙永貴跟幾秒鍾前判若兩人。他緊蹙眉頭,表情驚異,似乎在思考某件他不敢相信的事情。


    “坐下!”趙永貴一指對麵的椅子,語氣不容辯駁,同時一把抽出方木腋下的《呼蘭河傳》,放在手中反複端詳著。


    “呼蘭河……呼蘭河……”趙永貴的嘴裏喃喃自語,眉頭越皺越緊,“你剛才說,這本書跟連環殺人犯有關?”


    方木對他的表現充滿疑惑,不由得點了點頭。趙永貴沉思了幾秒鍾,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抬頭問道:“你聽說過呼蘭大俠麽?”


    “呼蘭大俠?沒聽說過。”方木急切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80年代的時候,黑龍江省呼蘭縣的一個悍匪,當時製造了不少驚天血案。”


    “可是,好像從來就沒聽過這個人啊。”


    “你當然沒聽說過,因為這案子當時沒破,上頭把消息封鎖了。隻有我們這樣的老家夥才知道一點。”


    “那這個呼蘭大俠究竟犯了什麽案子?為什麽叫大俠呢?”


    “說他是‘大俠’,隻是他自己給自己的封號而已,一個心狠手辣的犯罪分子,什麽大俠?當年,他大概是對社會製度不滿,幾年內連續槍殺了數人。而且他作案有一個特點,就是專挑警察下手……”


    趙永貴的話還沒講完,就看見方木瘋狂地在身上亂摸,然後他就把手伸過來:“電話,快!”


    趙永貴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手機掏出來。方木幾乎是把手機搶了過來,飛快地按下幾個數字。幾秒鍾後,趙永貴隱隱地聽到自己的手機傳來“你所呼叫的用戶已關機”的聲音。


    方木小聲咒罵著,按下重播鍵。仍然提示關機。


    方木把手機扔還給趙永貴,“快去找邰偉!”說完,他就轉身跑了出去。


    他必須立刻找到邰偉。


    因為下一個被害人,就是他!


    狂奔出幾百米,方木忽然停了下來,他蹲下身子,感覺肺像要炸開一樣。他清楚在這麽大的城市裏,盲目尋找一個人是毫無意義的。要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邰偉,就要先弄清楚他可能在什麽地方。


    方木用力揪住自己的頭發,感到頭皮傳來的刺痛。這痛感讓他清醒,也促使他冷靜。現有的線索有三個:孫普、數字7、槍殺。尋找孫普毫無疑問是最省事的,但是因為缺少證據,也有可能是最沒有用處的,弄不好還要害得邰偉提前送命。


    “7、槍殺……7、槍殺……”方木輕輕地念叨著,目光逐一掃過身邊的事物,腦子飛快地轉動。以孫普的性格,他既要完成槍殺,又要全身而退,那麽他打算殺死邰偉的地方一定是一個相對封閉,人跡較少,同時隔音效果好的地方,並且殺人現場或棄屍現場一定與7有關。


    突然,方木的目光投向校園的東北角。


    地下室宛若一個鋼筋水泥的怪物般臥在泥土裏,似乎在這人跡罕至的角落裏靜靜地向四處窺視。那兩扇布滿鏽跡的鐵門虛掩著,平時加在上麵的鐵鎖不見了蹤影。方木小心翼翼地走近鐵門,握住同樣鏽跡斑斑的把手,用力一拉。也許是年代太久的緣故,鐵門僅能拉開勉強可容一人進去的空隙。一股寒氣混著黴味撲麵而來,裏麵黑洞洞的,隻有門口的事物勉強可辨。


    方木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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