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菀,這個你拿著,給你姥爺送去。”


    張海川將一包茶葉遞給葉菀,臉上笑嗬嗬的,“你姥爺就好這一口,如今在醫治呢,駱大夫不讓他喝茶,就隻能改為喝水果茶了。”


    葉菀手中的水果茶還是張海川特意調製的,味道酸酸甜甜的,還別說,挺好喝。


    “你姥爺屋子裏有熱水,你給泡一杯,等會兒就去駱大夫那兒了,先讓他喝點茶壓壓驚。”


    張海川說著又是一聲歎。


    這個割肉的事情,旁人看著都膽戰心驚的,更別說本人了。


    雖然張懷中一句話不說,也不提,但是張海川就是知道,他親爹心裏也是緊張打鼓的。


    “姥姥去嗎?”葉菀拿著茶葉,問了句。


    張海川想了想,搖頭,“不了,那場麵血淋淋的,看著就嚇人,我一個大男人,乍一開始都有些不適應。你姥姥要是去了,沒準兒就暈倒了。”


    不僅姚氏不能去,就是張巧兒想去,也被張海川阻止了。


    “放心,你姥爺有我看著呢,你舅舅身強力壯的,不怕這個。”


    葉菀嗯了聲,拿著茶葉離開。


    敲開了張懷中的屋門,走進去,就見到自己姥爺正在桌前寫字。


    張懷中雖說一直住在村子裏,那樣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卻愣是養出了他不一樣的氣質來。


    就像是這寫字,張懷中一直都是坐的筆挺的,而且拿著毛筆的手特別有手勢,那些字葉菀見到過好幾次,每一張的字都是那樣的蒼穹有勁,若不說,誰知道會是一個鄉野的老頭子寫的?


    張懷中身上還有許多品質,那些東西,都讓葉菀尊重和推崇。


    這樣一個人,竟然要在晚年受到這樣的苦楚?


    葉菀眼睛酸酸的,心裏的難受更加多了。


    “菀兒,怎麽進來了不說話?”


    張懷中一張字帖寫完,放下筆回頭,這才看到葉菀。


    也注意到了她手中的水果茶茶包,頓時無奈,“我就知道是那小子的注意,我不喝這個。”


    習慣了濃茶甘冽,如何能適應水果茶的小清新香甜。


    葉菀卻是給泡上了,端過去,輕聲道:“姥爺,您喝一些吧,等會兒去駱大夫那兒,恐怕又是好久不能喝上水。”


    “那就給我來杯溫水,這東西我不習慣。”


    葉菀也不勉強,將水果茶放下,又給張懷中去倒溫開水。


    發現屋子裏沒水了,就笑笑,“姥爺等等,我去廚房倒水去。”


    說著,便離開了。


    再回來時,卻看到屋門虛掩著。


    裏頭有說話聲,聲音雖輕,但是葉菀聽覺敏銳,聽的一清二楚。


    姚氏坐在床頭前,看著自己丈夫,隻問:“這十次割肉之後,是個怎麽樣的醫治法子?你我夫妻多年,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你瞞著兒子瞞著女兒,可別想瞞著我!”


    “你們都不讓我去,那好,我就不去了,不過你要是今兒不把話說明白了,我就偏偏跟去!”


    張懷中聽了就歎氣,自己這妻子啊,雖說是農村婦人,可是這骨子裏,比他還倔。


    “你去幹什麽,也不能做什麽,免得看了心裏不舒服。”


    姚氏就忍不住想哭了,“你還是不說是不是,這割肉有什麽看不得的了,我偏偏要去看,大不了,大不了……”


    姚氏話未說完,就哭泣起來。


    張懷中不知道如何安慰,長久的沉默之後,才開口。


    “之後的醫治駱大夫沒有細說,不外乎就是斷骨重塑,這條腿的骨頭已經長歪了,若不斷骨,如何能夠站立……”


    這些話,張懷中說的很平靜。


    在他看來,這幾十年的病痛折磨都忍受過來了,眼下這些根本不算是痛苦。


    雖然過程有些殘忍,但是都在他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更甚,因為心中有了希望,知道自己可能再站起來,張懷中其實是積極的。


    他的表情雖然沒什麽,可是心裏,情緒卻是不一般。


    姚氏一聽還要斷骨,哭聲更大。


    葉菀在外頭聽著,狠狠地咬住唇,也跟著眼眶紅了。


    她端著杯子去了一邊,好不容易將情緒壓下去,這才重新回去敲門。


    姚氏已經出去了,屋子裏又是張懷中一個人,就好像剛才那一場輕聲的談話不存在似的。


    “菀兒,倒個水怎麽這麽慢,偷懶去了?”張懷中打趣,接過杯子。


    葉菀卻搖頭,心情複雜卻裝作沒事,“沒呢,廚房裏突然有些事情,我就在裏頭忙活了下。”


    “嗯,做事便是要如此,做人更是如此,該是你的責任,就該扛起來。”


    “姥爺!”


    葉菀忽然出聲,看向張懷中的腿,目光一瞬又移開,“姥爺,一會兒我也陪您一起去吧。”


    “胡鬧!”


    張懷中放下杯子,臉色一沉,“你一個孩子陪著去幹什麽,在店裏好好待著。”


    連妻子女兒都不準讓跟去了,又怎麽能讓外孫女去!


    張懷中是堅決不允許的,甚至對葉菀難得嚴肅。


    葉菀卻堅持,張海川帶著人離開,她就一句話不說,默默的跟在後頭。


    距離他們有些遠的地方,偷偷的跟著。


    直到到了於坤家門口,葉菀才現身。


    張海川和張懷中看著眼前人,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這孩子……”


    張懷中看著外孫女那倔強又固執的眼神,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葉菀卻是哭了,“姥爺,您讓我一起進去吧,這事情是我提出來的,我跟著舅舅一起跑,我明明最想要看到姥爺好起來的,我為什麽不能跟著一起?”


    “我保證不哭,我一定和舅舅一樣,我不怕這些!”


    “我……”


    葉菀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就是有些犯虐似的,想親眼看看那樣一個剔除割肉的過程。


    她想,或許看完之後,知道過程不是她想的那樣慘烈,她心裏的愧疚就能少一些了。


    她也不用吃不好睡不好,她可以守著秘密繼續下去。


    張懷中笑著搖頭,“你呀,是個有主意的,不過這事,我還是不能答應!”


    “姥爺!”


    “進去吧。”


    張海川卻鬆口了。


    他看著葉菀那哭的泣不成聲的樣子,不知怎麽的心裏就軟了。


    這個外甥女多堅強啊,就沒見過她哭成這模樣的時候,居然為了想跟著一起進去,就這樣子了……


    張海川心裏不好受。


    他反過來說服自己親爹,“小菀是個堅強的,她比我還有主張呢,不怕這些。都到了這裏了,咱們也趕不走不是?”


    “可是……”


    門在這時候打開了。


    駱仲謙看到外頭站著的人,不悅,“到了就進來,錯過了時辰,藥效不好。”


    葉菀刷的一下衝進去,直接就往裏頭跑,生怕自己被趕出去。


    張懷中瞧著那樣兒,隻無奈搖頭。


    醫治的過程都在屋子裏進行,葉菀是第一次見,但是張懷中和張海川卻是熟悉了。


    張海川熟練的拿過幹淨的帕子,交給了張懷中,而後又去拿繩子。


    而一旁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用具,也被駱仲謙拖過來,就擺在一旁。


    葉菀看不懂,“這是要幹什麽?”


    “去除殘餘毒素,一次比一次輕鬆,但是病人身上的痛感卻會被放大,也就說一次比一次痛。”


    駱仲謙看到張海川拿過繩子,眼神示意,“綁上。”


    “幹什麽?”葉菀臉色瞬間一變。


    張懷中卻已經被綁住了,就這麽固定在椅子上,人躺在那裏,而口中咬住了帕子。


    “若是這一次的疼痛感比上一次嚴重,那就說明有藥效,以後的醫治也會更好。”


    張懷中點點頭,隨即閉上眼。


    葉菀在一旁直直的站著,親眼看著駱仲謙拿了白的發亮的小刀,一把把羅列在前,而後在張懷中的膝蓋往下位置動手。


    三天時間,又長出來新的腐肉,但是卻不多。


    駱仲謙下手很慢,卻仔細,每一刀都準確無比。


    一開始,張懷中沒有什麽感覺,可隨著割肉的加深,痛感無限放大,讓他整個人僵硬起來。


    葉菀看到自己姥爺兩手拽住椅子的扶手,整個人因為痛苦而大汗淋漓,他瞪大著眼睛,卻死死的咬住帕子,愣是一聲不吭。


    張海川在一旁協助,將自己親爹的兩腿拿住,不讓他隨意踢動。


    駱仲謙最後的動作幾乎是慢動作一樣,那一刀刀,不似割在張懷中腿上,更像是往她身上割。


    葉菀看的落淚,眼淚無聲的往下淌。


    最後,終於受不了,跑出去了。


    張海川眼裏閃過心疼,卻隻能繼續按住張懷中的腿,協助駱仲謙完成到最後。


    這一次的醫治,時間上總體來說比上一次快,但是割肉進行到最後,卻是慢上許多。


    等張懷中緩過來,身上的繩子已經解開了。


    他拿掉口中的帕子,那上麵有深深的牙印和些許血跡。


    顧不得這些,張懷中卻讓張海川出去看看,“菀兒這孩子,怕是受不住,你出去看看。”


    張海川應了聲,出去找葉菀。


    找了一圈兒,發現自己外甥女站在屋簷下麵,望著頭頂的大太陽發愣。


    他走過去,卻不知道該說什麽,試圖緩解氣氛,又覺得怎麽樣都尷尬。


    “小菀,這過程就是這樣,你如今也看到了,往後……不要再來了。”


    他也是看一次心驚一次,又何況是葉菀這個一個小姑娘。


    “你姥爺知道你的心意,不過這種場麵,不適合你這小姑娘。”


    葉菀嗯了聲,跟著張海川回屋。


    之後的醫治比之先前,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張懷中也是十分適應,竟然還有能時不時的說笑。


    離開時,葉菀推脫有事,借口留了下來。


    她站在院子裏,看著張海川背著張懷中離開,那瘦小的老頭兒趴在兒子的背上,看上去是那樣的無力。


    葉菀心裏一觸,隨即卻笑了。


    既然當這些都是親人,又何必如此耿耿於懷,如果被發現了……


    那也就那樣吧。


    再差的結果,無外乎是泉水暴露。


    葉菀這會兒想明白了,暴露的也不過是泉水罷了,至於空間,她隱藏得很好,應該是不會有所泄露的。


    隻是駱仲謙,她不太敢確定。


    葉菀從空間裏取出一些泉水,裝到了琉璃瓶子裏,轉身朝著屋子裏走去。


    駱仲謙正在收拾用具,順便清理醫治現場。


    見到葉菀走進來,二話不說扔過去一塊抹布,“幹活。”


    葉菀也不吭聲,接過就跟著默默的收拾。


    等收拾完了,還順便給駱仲謙去泡了茶。


    瞧著葉菀這絕對不正常的行為,駱仲謙接了茶杯,卻沒喝。


    怕有毒。


    “什麽事?”


    駱仲謙看向葉菀,等待她說話。


    葉菀捏著衣角,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即便已經做了決定,但是拿出泉水這種不太符合常理的東西,她心裏那道坎兒,還得邁過去。


    一個人,傻愣愣的,忽睜眼忽閉眼,一會兒吸氣一會兒吐氣,生生把自己整成一個二傻子。


    駱仲謙瞧的嫌棄,覺得葉菀這是瘋癲發作了。


    “我不治瘋癲。”


    駱仲謙將茶杯放下,轉過身不欲再看。


    堅決不和傻子說話,瘋癲也是會被傳染的。


    葉菀握著琉璃瓶,手指還在顫著,她將瓶子擱在桌上,聽到瓶子落下的清脆聲,一顆心終於不再七上八下。


    她似乎得到安穩了。


    糾結心頭多日的痛苦和煩惱也一瞬消失。


    心裏的負擔沒了,她整個人說不出的暢快。


    “駱大夫,你醫術高明,能不能研究下琉璃瓶子裏的水。”


    葉菀也不好明說這泉水的功效,她本來也就不清楚它具體有哪些效用的。


    “如果可以的,說不定可以給我姥爺用得上。”


    葉菀說的含蓄,委婉之極。


    但是駱仲謙是什麽人,幾個字就能分析出其深意。


    拿過琉璃瓶,在陽光下看著,裏頭的液體清澈透明,不含一絲雜質。


    看著……像水。


    “什麽東西,哪裏來的?”駱仲謙轉頭問。


    葉菀心裏有些虛,卻還是搖頭,“偶然得到的,以前……嗯,用過一些。”


    “用了什麽?”


    “用在何處?”


    “有何效果?”


    一連三個質問,葉菀差點招架不住。


    駱仲謙的眼神太犀利了,仿佛能看透這些。


    葉菀幹脆沉默了,她怕自己說多錯多。


    泉水暴露也就罷了,但是空間的事情決不能暴露。


    否則,她重生的事情隻怕也會瞞不住吧?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當成妖怪一樣,自己可能失去眼前所珍惜的美好生活,葉菀就強烈的排斥抗拒。


    得到過,就不想失去。


    駱仲謙深深的看了眼,拿著琉璃瓶子,直接走進了屋子裏。


    在裏頭待了好一會兒,再出來,眼睛都在發亮。


    他疾步上前,一把抓住葉菀的手臂,言語激動,“你如何得到的?如何得到的!”


    葉菀被拽的吃痛,眉頭擰著,“什麽?”


    “這是南疆天山上的聖水,有治愈一切傷勢的功效,不,不對,它比聖水更神奇,它居然可以再生!”


    駱仲謙在屋子外頭原地打轉,口中念念有詞,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


    葉菀在那些呢喃中才了解到,她的泉水可以治愈傷口,可以使得生物再生,甚至可以去毒……


    葉菀心驚不已。


    她原本就以為,這隻是稍微有些功效的泉水罷了。


    那些所謂的治愈功效,難道不是附帶的嗎?


    葉菀想到自己加在糕點裏頭的泉水,忍不住就心中一個咯噔。


    她把那個逆天的泉水放到麵團裏了,她拿泉水來揉麵……


    看到駱仲謙那激動的樣子,葉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若是她告訴駱仲謙,自己用泉水來揉麵,不知道會不會被打死?


    嗯,還好,她大概曉得泉水珍貴,用的量可謂是相當的少。


    人大概吃了之後,也就是感覺神清氣爽?


    “不僅如此,不僅如此,我還要再研究研究,說不定能挖掘出更多的功效。”


    駱仲謙目光忽然一緊,直直的盯住葉菀,那眼神,讓葉菀莫名就想到了深山裏饑餓已久的野狼。


    她艱難的咽了下口水,後退著,“那個,駱大夫,我什麽也不知道。”


    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葉菀簡直快要哭了。


    就沒想到駱仲謙的反應會這麽大!


    “嗯,你還有沒有這樣的藥水?”駱仲謙開口討要,“再給我些,我要研究,說不定可以找到徹底一次性醫治你姥爺腿疾的方法。”


    這個誘惑力太大了,她之所以拿出泉水,為的還不就是這個?


    葉菀被蠱惑了,又傻愣愣的拿出來兩瓶。


    駱仲謙猜測葉菀可能還有,但是有了三瓶,卻已經滿意了。


    “好孩子!”


    輕輕拍了拍葉菀的頭,駱仲謙再次返回屋子裏。


    隨即,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了。


    葉菀的恍惚隨即散去,整個人清醒過來,嚇出一身冷汗。


    “我剛剛到底幹了什麽?”


    葉菀神色一瞬恍惚,總覺得剛才自己傻兮兮的再交出去兩瓶泉水,這行為有些不對勁。


    不過她也沒細細琢磨,隻想著駱仲謙拿了泉水去研究,又不對她過分追問探究,這事情是不是就算過去了?


    “駱仲謙不探究,姥爺和舅舅也就不會知道,那這泉水就權當是駱大夫自己的,和我沒有一點兒關係。”


    葉菀想的美滋滋的,就準備離開了。


    剛走出去幾步,駱仲謙的門突然打開,聲音幽幽的,在背後響起。


    “這種藥水,在我未研究出來之前,不準再使用,否則一旦有任何差池,概不負責。”


    葉菀當即點頭,做保證,“我知道的,駱大夫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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