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死丫頭胡說八道什麽，你敢咒我！”周氏瞪圓了眼睛。
葉菀搖頭，隻道：“我說的是實話，還有奶奶，別動不動就給我娘按上莫須有的罪名，什麽我娘害的，這事情再清楚不過了，是奶奶您先要打我娘，我娘不過是避開了一下，奶奶您自己沒有站穩，摔了……也不怨我娘。”
“我呸！”周氏氣急，“我是她婆婆，我打兒媳婦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張巧兒敢躲！”
葉菀一下子心冷如冰窖，這是她聽過最匪夷所思也是最無恥的話。
“打兒媳天經地義？”
葉菀站在門口，兩手環胸，眼睛直直的看向周氏。
那眼神，帶著無法言說的怒火，“你再說一遍，何為天經地義？”
周氏懵了下，隨即趕緊避開，覺得葉菀這眼神像是狼崽子，太過凶狠。
“大山，趕緊管管你這女兒，賠錢貨就是賠錢貨，說話不經腦子，這會兒又發瘋顛了！”
葉大山嗯了聲，走過去就拉葉菀，“菀兒，你先去屋裏，你奶奶正在氣頭上，比跟著鬧了。”
“我鬧？”
葉菀笑了下，看向葉大山，“爹，你說我在鬧？難道在無理取鬧的，不是奶奶嗎？”
“葉菀你這個小賤蹄子，你以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大江，扶著我起來，我今兒非要打死這個賤胚子！”
周氏氣呼呼的朝著葉菀走過去，這會兒真是被氣到了。
被大兒媳這麽害了不說，一個丫頭片子也敢爬到她頭上作威作福來了。
周氏平生最恨別人越過她去，除了她已經死了的婆婆，誰敢這麽給她臉色？
“你這死丫頭片子，我今兒就好好教訓教訓你，你個不尊老的玩意兒，我打死你！”
葉大山攔著周氏，又給葉菀使眼色，“菀兒，趕緊離開，別惹你奶奶。”
葉菀卻是不走，看熱鬧的眼神，戲虐又冷漠，“我就站在這兒，奶奶想打，那就打。我倒要看看，這要打死兒媳打死孫女的奶奶，能怎麽個天經地義！”
屋子裏亂成一團，葉大山攔著周氏不讓親娘打女兒，女兒則是直愣愣站著一句句說的話戳心窩子。
葉大山從來沒覺得，女人竟然是這樣生猛的，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差點攔不住！
“爹，這咋辦？”
葉大山攔著的空隙，轉頭看向葉老漢，尋求幫助。
而這個時候，葉老漢直接當起了透明人，和以往任何時候一樣，眼不見為淨。
大兒子開口之際，葉老漢從腰間拿出自己的旱煙杆子，在手上敲了兩下，慢悠悠的朝著門口走出去。
擦身而過時，葉菀卻是忽地扭頭，看向葉老漢，將自己爺爺的神態深深的注視著。
“爺爺，不管嗎？”
葉菀厭惡奶奶的如此作為，但是若論心寒，卻是比不上她爺爺。
但凡隻要這個老人肯出來說兩句公道話，也不需要維護什麽的，她娘在這個家裏的待遇也不至於如此低下。
可是，他寧願沉默。
“爺爺覺得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就是沒有關係了是嗎？”葉菀說著忽然咧開嘴，笑了聲，“爺爺，不知道您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沉默的縱容往往是罪惡的幫凶！”
“爺爺您這麽多年來不作為就是默認了奶奶所做作為是正確的，您在用自己無聲的行動支持她，支持這個家裏的不正常，從而和奶奶一樣，成為欺負我娘的凶！手！”
葉菀咬著最後兩個字，像是身體裏本能迸發出來的不屈和怨憤。
葉老漢渾身一震，霍的抬頭對上葉菀的眼睛，僵了一會兒，抬起煙杆子，直接朝著自己大孫女打下去。
“你這個玩意兒！”
葉老漢怒視著，氣的嘴唇哆嗦。
等葉大山反應過來，想要去阻攔時，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葉菀捂著額頭，身體不受控製的往後倒退了兩步。
她睜開眼，覺得腦子有一瞬發暈，最直接的感受便是額頭處黏糊糊的。
將手指放下來，一瞧，流血了。
葉菀看著自己手指間的血，顏色很顯眼，刺紅刺紅的，上麵還帶著一些煙灰。
她笑，笑聲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最後整個大笑起來。
屋子裏其他人都沒了動作，齊齊的目光落向葉菀。
“大山，這死丫頭中邪了！”周氏瞧著大孫女的不對勁心裏直發毛。
想了下又重重點頭，“我就說河婆子沒錯的，你們還不信，這死丫頭從落水被救上來，裏頭的芯子早就被換了，那身體住著的是河裏的怨鬼，完了完了，咱家這是遭罪了要！”
周氏也不鬧騰了，卻嚷嚷要再去請河婆子，要把葉菀身體裏那怨鬼給收了去。
“你們倆趕緊將人給我綁了，免得出去害人，咱家可沒錢去賠，這裏頭也不知道是什麽惡鬼，不行，趕緊得滅了！”
周氏穿上鞋，就朝著外頭衝去。
葉菀任由人撞了肩膀，身體一歪，倒向一旁桌子
手撐在桌麵上，擦了下，生疼。
“爹，你看到了嗎，他們當我是邪祟。”
葉菀拿手擦額頭，以防止血再繼續留下來，殊不知這樣更是將半張臉弄得血紅一片，模樣可怖。
葉大山心疼，想要上前，卻被葉老漢拉住，“別過去，這丫頭不對勁。”
葉菀又是一聲笑，“多好，爺爺奶奶都認為我是假的，裏頭的芯子被換了，怨鬼嗎？”
葉菀說著就點頭，“是啊，我是假的，不是葉菀，我哪裏是什麽葉菀呢，她早該在投河的時候就死了，死的幹幹淨淨的，再也回不來了！”
“我是個鬼啊，沒有去處，在河裏摸索著，終於找到了這具身體，真好，附上去的時候還有溫度呢……”
葉菀說著什麽話，她自己也不知道。
隻是看著幾個人的臉色越發的凝重，眼神更加的驚慌，她卻是覺得痛快。
“河婆子來了，河婆子來了！”
院子忽然響起周氏的聲音，而後河婆子被請進來。
葉菀一轉頭，河婆子大喝一聲，“哪裏來的鬼祟，敢在這裏作妖，看我不收了你！”
“菀兒！”
張巧兒驚呼一聲，神色慌張的就朝著葉菀這邊跑。
她將葉菀擋在自己身後，對上眼前的周氏和河婆子，滿是懇求，“娘，河婆，這是我女兒菀兒啊，沒有什麽鬼，不是邪祟，你們弄錯了。”
說著又轉頭，一臉祈求的看向自己丈夫，“大山，大山你說句話啊，這是菀兒，這是我們的菀兒！”
張巧兒的聲音此時特別尖銳，護著葉菀的動作再無半點柔弱，她的尖利的聲音劃破半空，終於讓葉大山也跟著回了神。
葉大山身軀一震，大步上前，將娘倆護在身後。
“娘，這是菀兒，不是什麽怨鬼。”
葉菀卻冷笑，“不，我就是鬼，哪裏不是鬼呢，專門就是找害我的人來報仇的鬼……”
“菀兒你別胡鬧了，瞎說什麽，這事情沒法子說清，你別和你奶奶置氣！”
葉大山朝著葉菀肩上猛拍一巴掌，臉色沉沉。
張巧兒趁著空隙，將帕子拿出來，擦幹淨了葉菀臉上的血跡，又將帕子按在女兒額頭上。
湊近了，聲音低低的，卻是帶著哭腔，“菀兒，菀兒你別鬧了，娘不委屈，娘真的不委屈，有你們就夠了……”
葉菀眼裏的不甘和憤恨漸漸散去，手卻是緊緊抓住了自己親娘，將張巧兒拽的緊緊的。
她也湊過去，聲音很輕很輕，“娘，別怕，我給你討公道。”
葉菀拍拍張巧兒的手臂，卻是把人推開了，一步步走至葉大山身邊。
抬頭，對上麵前兩人，一個周氏，一個河婆子。
少女的臉色很是蒼白，額間的血已經止住了，但是殷紅的傷口卻是顯眼刺目，底下那雙眸子，如同淬了火一般灼灼燃燒著，帶著說不清的炙熱。
葉菀一字一頓，聲音從未有的冷冽，“奶奶，今日我給您機會，您可以讓河婆子對我做任何事情，但是若是無效，那便是你汙蔑孫女我。舊賬新賬，咱們一家人好好算算！”
“奶奶您毒打兒媳，辱罵孫女，甚至作踐虐待我們一家，這件事，以前息事寧人，但是打從今兒起，我們一家子不會再忍了！”
“娘，您去請村長和族老，我們這一家子，就好好掰扯掰扯秦國的律法！該怎麽算，就怎麽算！”
……
年二十八，不過兩天就要除夕。
然而葉家葉茂盛一家子鬧騰，硬是在年末鬧出了一堆的事情，村長和族長兩個人深感心累。
去往葉家的路上，兩人得知了些情況，均是搖頭。
“周氏做的太過了些，這打兒媳怎麽如此上癮，要不是張巧兒乖順，隻怕早就反了。”
族老卻是不說話，他是葉家的族老，自不認為這些有什麽大不了的。
不過這個葉家大孫女葉菀，倒是讓他刮目相看。
還想來討論律法？
一個鄉野丫頭，知道什麽事律法嗎？
然而！
啪啪打臉來的猝不及防。
葉菀在村長和族老兩人麵前，一條條的搬出來秦國的相關律法，就無故毆打這一塊，說的很是詳細。
末了，看向村長問：“村長，我奶奶這樣隨意毒打並且長期克扣虐待我們一家的，我若是去官府報官，送上一訴狀紙，官府是否受理？”
村長也是念過幾年書，也懂得些律法。
葉菀所說，還真是個棘手的麻煩事兒。
一般這種鄉野村子，誰還沒事還研究什麽律法啊？那念書的學子們可能都不一定知道的這麽詳細。
葉菀一個小丫頭，什麽時候將這律法研究的這麽透徹了？
“小菀啊，你說的這個情況吧，主要是……”
“村長隻說是不是，如果我去官府告，我奶奶可要受罰？”
村長無奈，卻是點頭。
葉菀就笑了，看向周氏，“奶奶您聽到了，您這樣隨意毒打我娘，甚至是這麽些年來虐待克扣我們一家子，我若是去告，您可是要受罰的。沒準兒罰的重了，還得去牢裏坐坐。”
周氏聽的一個腿軟，直接跌坐在地。
她完全不曉得什麽律法，她都是按照村子裏慣例來的。
“你胡說八道什麽，村子裏又不是我一家打兒媳，我打別人也打，大家夥都沒事，你別給我隨便按罪名！”
“再說了，我是婆婆，張巧兒是兒媳，嫁進了我們葉家，和該就是聽我的！”
葉菀嘴角一扯，臉色譏諷，“聽你的？奶奶是給葉家娶了個奴仆還是怎麽著，我娘是個人，活生生的人，她有爹娘生養，在張家自小受盡疼愛，憑什麽到了葉家就要受盡委屈？”
“你打人不對，不知悔改，實在罪加一等！”
“夠了！”
族老怒吼一聲，目光一稟，看向葉菀，“小丫頭太過了，不知孝悌禮儀，實在大逆不道！”
葉菀聳聳肩，一臉無謂，“孝悌？族老要和我說什麽孝悌呢？”
頓了頓，卻是開了口，“孔孟仁義禮義，重孝悌，認為乃是做人做學問的根本。但是孝悌不是教條，“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相對的，孔孟教授一道從未說過，這是單方麵的順從和尊敬。”
“孩子一出生就是一張白紙，他的所作所為、所學所長，皆是來源於父母教授。正所謂言傳身教，父母不慈，又如何讓子女恭孝？”
葉菀看向族老，反問：“如果別人戳你一刀，就因為那是你父母那是你兄弟，你就可以無怨無由的原諒嗎？那原諒的不是親人，而是助紂為虐，是包庇凶手！”
“葉菀！”
村長聽不下去了，趕緊喝住。
他現在眼皮子直跳，生怕再讓這個丫頭說下去，白的都能說成黑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了。
以前怎麽就沒發現，葉家大丫頭這麽能說會道的？
這一套一套的，比教書先生還說的能耐！
“這本就是自家家務事，一點小事情，何須弄得如此誇張，都快過年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村長，我可不敢讓我娘這麽過年，誰知道等會兒村長和族老一走，我奶奶是不是心裏氣不過，又打我娘呢？哦，也可能更討厭我，打我更厲害！”
葉菀說的一臉無辜，村長卻是聽的心累。
你知道自己被討厭啊，早知道就別鬧的那麽僵！
一個一隻腳都已經踏進棺材板的老太太，一個小丫頭怎麽就抓著不放呢？
“葉菀，那是你奶奶，鬧也有個度。不然你爹在中間夾著，不好受。”村長拉了葉菀，講其中的道理，“你爹娘還要過日子的，你奶奶這個人吧，是有點嘴碎，也做的不地道，可到底是你爹的親娘，你不喜歡，這不是你們都分家了麽，過了年回縣城就是了。”
葉菀搖頭，“分家又如何，不過是個形式罷了。我奶奶隻要想，依舊可以扒拉著我爹，想讓我們出銀子就出銀子，想打人就打人，一句我是你奶奶我是你婆婆，就是王法了。”
“村長，你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嗎？我奶奶那一張嘴，顛倒是非如此厲害，今兒打了我娘，回頭就能說我娘一百個不是，在村子裏住著這麽久了，除了個別看得明白的，又有誰會真的覺得我娘是受累無辜的？”
“總有那麽些人會認為，一個巴掌拍不響，要不是我娘哪裏做的不妥當，何至於被我奶奶成天打？怎麽就專打我娘，不打我二嬸？村長你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就算看得明白的，事不關己，誰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我娘她，幾十年，受苦受罪已經夠了！”
真熬到她奶奶去世，再受幾十年蹉跎？
葉菀隻要這麽想一想，就後脊背發涼。
替張巧兒覺得委屈，替她不平，替她不甘不願。
“我娘孝順，心裏苦楚咽下不肯說，我不是，我見不得我娘如此！”
村長被說的啞口無言。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說的也是清楚明白，葉菀這小丫頭，心裏門兒清的很。
腦子稍微一轉，大概有些明白葉菀為何要鬧開了鬧大了。
“小菀啊，你這是想幹什麽？”
葉菀這才露出真心的笑意，她就知道，村子裏若還有誰有那麽點正義心有那麽個清醒的，非村長莫屬了。
“村長，我想分戶。”
葉家一家子聽說分戶二字，全都呆住了。
“分戶？”
原本坐在地上的周氏刷的一下站起來，抓住村長的手臂，“村長，這分戶，分什麽戶啊？”
分家倒是聽說過，但是分戶……周氏沒聽懂。
葉老漢卻是聽懂了，臉色刷的一下，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分家嘛，兒子大了就該是要分的，這是無可厚非的，村子裏許多人都這麽幹。
可是分戶！
隻要一家子鬧的成了仇人了，否則誰會去分戶？
分戶之後，那就是基本上沒關係了，除了表麵上往來些人情，這最親的親人也基本上是一個親戚的狀態的。
有些更甚著，分戶了，各家再無往來。
“誰提出來的分戶，村長，這怎麽事情？”
事情突然驟變如此，葉老漢再也無法保持沉默，站了出來。
這會兒倒是焦急了？
葉菀看著心裏直暢快，今兒這個分戶，她還就真的分定了！
葉菀搖頭，隻道：“我說的是實話，還有奶奶，別動不動就給我娘按上莫須有的罪名，什麽我娘害的，這事情再清楚不過了，是奶奶您先要打我娘，我娘不過是避開了一下，奶奶您自己沒有站穩，摔了……也不怨我娘。”
“我呸！”周氏氣急，“我是她婆婆，我打兒媳婦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張巧兒敢躲！”
葉菀一下子心冷如冰窖，這是她聽過最匪夷所思也是最無恥的話。
“打兒媳天經地義？”
葉菀站在門口，兩手環胸，眼睛直直的看向周氏。
那眼神，帶著無法言說的怒火，“你再說一遍，何為天經地義？”
周氏懵了下，隨即趕緊避開，覺得葉菀這眼神像是狼崽子，太過凶狠。
“大山，趕緊管管你這女兒，賠錢貨就是賠錢貨，說話不經腦子，這會兒又發瘋顛了！”
葉大山嗯了聲，走過去就拉葉菀，“菀兒，你先去屋裏，你奶奶正在氣頭上，比跟著鬧了。”
“我鬧？”
葉菀笑了下，看向葉大山，“爹，你說我在鬧？難道在無理取鬧的，不是奶奶嗎？”
“葉菀你這個小賤蹄子，你以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大江，扶著我起來，我今兒非要打死這個賤胚子！”
周氏氣呼呼的朝著葉菀走過去，這會兒真是被氣到了。
被大兒媳這麽害了不說，一個丫頭片子也敢爬到她頭上作威作福來了。
周氏平生最恨別人越過她去，除了她已經死了的婆婆，誰敢這麽給她臉色？
“你這死丫頭片子，我今兒就好好教訓教訓你，你個不尊老的玩意兒，我打死你！”
葉大山攔著周氏，又給葉菀使眼色，“菀兒，趕緊離開，別惹你奶奶。”
葉菀卻是不走，看熱鬧的眼神，戲虐又冷漠，“我就站在這兒，奶奶想打，那就打。我倒要看看，這要打死兒媳打死孫女的奶奶，能怎麽個天經地義！”
屋子裏亂成一團，葉大山攔著周氏不讓親娘打女兒，女兒則是直愣愣站著一句句說的話戳心窩子。
葉大山從來沒覺得，女人竟然是這樣生猛的，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差點攔不住！
“爹，這咋辦？”
葉大山攔著的空隙，轉頭看向葉老漢，尋求幫助。
而這個時候，葉老漢直接當起了透明人，和以往任何時候一樣，眼不見為淨。
大兒子開口之際，葉老漢從腰間拿出自己的旱煙杆子，在手上敲了兩下，慢悠悠的朝著門口走出去。
擦身而過時，葉菀卻是忽地扭頭，看向葉老漢，將自己爺爺的神態深深的注視著。
“爺爺，不管嗎？”
葉菀厭惡奶奶的如此作為，但是若論心寒，卻是比不上她爺爺。
但凡隻要這個老人肯出來說兩句公道話，也不需要維護什麽的，她娘在這個家裏的待遇也不至於如此低下。
可是，他寧願沉默。
“爺爺覺得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就是沒有關係了是嗎？”葉菀說著忽然咧開嘴，笑了聲，“爺爺，不知道您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沉默的縱容往往是罪惡的幫凶！”
“爺爺您這麽多年來不作為就是默認了奶奶所做作為是正確的，您在用自己無聲的行動支持她，支持這個家裏的不正常，從而和奶奶一樣，成為欺負我娘的凶！手！”
葉菀咬著最後兩個字，像是身體裏本能迸發出來的不屈和怨憤。
葉老漢渾身一震，霍的抬頭對上葉菀的眼睛，僵了一會兒，抬起煙杆子，直接朝著自己大孫女打下去。
“你這個玩意兒！”
葉老漢怒視著，氣的嘴唇哆嗦。
等葉大山反應過來，想要去阻攔時，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葉菀捂著額頭，身體不受控製的往後倒退了兩步。
她睜開眼，覺得腦子有一瞬發暈，最直接的感受便是額頭處黏糊糊的。
將手指放下來，一瞧，流血了。
葉菀看著自己手指間的血，顏色很顯眼，刺紅刺紅的，上麵還帶著一些煙灰。
她笑，笑聲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最後整個大笑起來。
屋子裏其他人都沒了動作，齊齊的目光落向葉菀。
“大山，這死丫頭中邪了！”周氏瞧著大孫女的不對勁心裏直發毛。
想了下又重重點頭，“我就說河婆子沒錯的，你們還不信，這死丫頭從落水被救上來，裏頭的芯子早就被換了，那身體住著的是河裏的怨鬼，完了完了，咱家這是遭罪了要！”
周氏也不鬧騰了，卻嚷嚷要再去請河婆子，要把葉菀身體裏那怨鬼給收了去。
“你們倆趕緊將人給我綁了，免得出去害人，咱家可沒錢去賠，這裏頭也不知道是什麽惡鬼，不行，趕緊得滅了！”
周氏穿上鞋，就朝著外頭衝去。
葉菀任由人撞了肩膀，身體一歪，倒向一旁桌子
手撐在桌麵上，擦了下，生疼。
“爹，你看到了嗎，他們當我是邪祟。”
葉菀拿手擦額頭，以防止血再繼續留下來，殊不知這樣更是將半張臉弄得血紅一片，模樣可怖。
葉大山心疼，想要上前，卻被葉老漢拉住，“別過去，這丫頭不對勁。”
葉菀又是一聲笑，“多好，爺爺奶奶都認為我是假的，裏頭的芯子被換了，怨鬼嗎？”
葉菀說著就點頭，“是啊，我是假的，不是葉菀，我哪裏是什麽葉菀呢，她早該在投河的時候就死了，死的幹幹淨淨的，再也回不來了！”
“我是個鬼啊，沒有去處，在河裏摸索著，終於找到了這具身體，真好，附上去的時候還有溫度呢……”
葉菀說著什麽話，她自己也不知道。
隻是看著幾個人的臉色越發的凝重，眼神更加的驚慌，她卻是覺得痛快。
“河婆子來了，河婆子來了！”
院子忽然響起周氏的聲音，而後河婆子被請進來。
葉菀一轉頭，河婆子大喝一聲，“哪裏來的鬼祟，敢在這裏作妖，看我不收了你！”
“菀兒！”
張巧兒驚呼一聲，神色慌張的就朝著葉菀這邊跑。
她將葉菀擋在自己身後，對上眼前的周氏和河婆子，滿是懇求，“娘，河婆，這是我女兒菀兒啊，沒有什麽鬼，不是邪祟，你們弄錯了。”
說著又轉頭，一臉祈求的看向自己丈夫，“大山，大山你說句話啊，這是菀兒，這是我們的菀兒！”
張巧兒的聲音此時特別尖銳，護著葉菀的動作再無半點柔弱，她的尖利的聲音劃破半空，終於讓葉大山也跟著回了神。
葉大山身軀一震，大步上前，將娘倆護在身後。
“娘，這是菀兒，不是什麽怨鬼。”
葉菀卻冷笑，“不，我就是鬼，哪裏不是鬼呢，專門就是找害我的人來報仇的鬼……”
“菀兒你別胡鬧了，瞎說什麽，這事情沒法子說清，你別和你奶奶置氣！”
葉大山朝著葉菀肩上猛拍一巴掌，臉色沉沉。
張巧兒趁著空隙，將帕子拿出來，擦幹淨了葉菀臉上的血跡，又將帕子按在女兒額頭上。
湊近了，聲音低低的，卻是帶著哭腔，“菀兒，菀兒你別鬧了，娘不委屈，娘真的不委屈，有你們就夠了……”
葉菀眼裏的不甘和憤恨漸漸散去，手卻是緊緊抓住了自己親娘，將張巧兒拽的緊緊的。
她也湊過去，聲音很輕很輕，“娘，別怕，我給你討公道。”
葉菀拍拍張巧兒的手臂，卻是把人推開了，一步步走至葉大山身邊。
抬頭，對上麵前兩人，一個周氏，一個河婆子。
少女的臉色很是蒼白，額間的血已經止住了，但是殷紅的傷口卻是顯眼刺目，底下那雙眸子，如同淬了火一般灼灼燃燒著，帶著說不清的炙熱。
葉菀一字一頓，聲音從未有的冷冽，“奶奶，今日我給您機會，您可以讓河婆子對我做任何事情，但是若是無效，那便是你汙蔑孫女我。舊賬新賬，咱們一家人好好算算！”
“奶奶您毒打兒媳，辱罵孫女，甚至作踐虐待我們一家，這件事，以前息事寧人，但是打從今兒起，我們一家子不會再忍了！”
“娘，您去請村長和族老，我們這一家子，就好好掰扯掰扯秦國的律法！該怎麽算，就怎麽算！”
……
年二十八，不過兩天就要除夕。
然而葉家葉茂盛一家子鬧騰，硬是在年末鬧出了一堆的事情，村長和族長兩個人深感心累。
去往葉家的路上，兩人得知了些情況，均是搖頭。
“周氏做的太過了些，這打兒媳怎麽如此上癮，要不是張巧兒乖順，隻怕早就反了。”
族老卻是不說話，他是葉家的族老，自不認為這些有什麽大不了的。
不過這個葉家大孫女葉菀，倒是讓他刮目相看。
還想來討論律法？
一個鄉野丫頭，知道什麽事律法嗎？
然而！
啪啪打臉來的猝不及防。
葉菀在村長和族老兩人麵前，一條條的搬出來秦國的相關律法，就無故毆打這一塊，說的很是詳細。
末了，看向村長問：“村長，我奶奶這樣隨意毒打並且長期克扣虐待我們一家的，我若是去官府報官，送上一訴狀紙，官府是否受理？”
村長也是念過幾年書，也懂得些律法。
葉菀所說，還真是個棘手的麻煩事兒。
一般這種鄉野村子，誰還沒事還研究什麽律法啊？那念書的學子們可能都不一定知道的這麽詳細。
葉菀一個小丫頭，什麽時候將這律法研究的這麽透徹了？
“小菀啊，你說的這個情況吧，主要是……”
“村長隻說是不是，如果我去官府告，我奶奶可要受罰？”
村長無奈，卻是點頭。
葉菀就笑了，看向周氏，“奶奶您聽到了，您這樣隨意毒打我娘，甚至是這麽些年來虐待克扣我們一家子，我若是去告，您可是要受罰的。沒準兒罰的重了，還得去牢裏坐坐。”
周氏聽的一個腿軟，直接跌坐在地。
她完全不曉得什麽律法，她都是按照村子裏慣例來的。
“你胡說八道什麽，村子裏又不是我一家打兒媳，我打別人也打，大家夥都沒事，你別給我隨便按罪名！”
“再說了，我是婆婆，張巧兒是兒媳，嫁進了我們葉家，和該就是聽我的！”
葉菀嘴角一扯，臉色譏諷，“聽你的？奶奶是給葉家娶了個奴仆還是怎麽著，我娘是個人，活生生的人，她有爹娘生養，在張家自小受盡疼愛，憑什麽到了葉家就要受盡委屈？”
“你打人不對，不知悔改，實在罪加一等！”
“夠了！”
族老怒吼一聲，目光一稟，看向葉菀，“小丫頭太過了，不知孝悌禮儀，實在大逆不道！”
葉菀聳聳肩，一臉無謂，“孝悌？族老要和我說什麽孝悌呢？”
頓了頓，卻是開了口，“孔孟仁義禮義，重孝悌，認為乃是做人做學問的根本。但是孝悌不是教條，“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相對的，孔孟教授一道從未說過，這是單方麵的順從和尊敬。”
“孩子一出生就是一張白紙，他的所作所為、所學所長，皆是來源於父母教授。正所謂言傳身教，父母不慈，又如何讓子女恭孝？”
葉菀看向族老，反問：“如果別人戳你一刀，就因為那是你父母那是你兄弟，你就可以無怨無由的原諒嗎？那原諒的不是親人，而是助紂為虐，是包庇凶手！”
“葉菀！”
村長聽不下去了，趕緊喝住。
他現在眼皮子直跳，生怕再讓這個丫頭說下去，白的都能說成黑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了。
以前怎麽就沒發現，葉家大丫頭這麽能說會道的？
這一套一套的，比教書先生還說的能耐！
“這本就是自家家務事，一點小事情，何須弄得如此誇張，都快過年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村長，我可不敢讓我娘這麽過年，誰知道等會兒村長和族老一走，我奶奶是不是心裏氣不過，又打我娘呢？哦，也可能更討厭我，打我更厲害！”
葉菀說的一臉無辜，村長卻是聽的心累。
你知道自己被討厭啊，早知道就別鬧的那麽僵！
一個一隻腳都已經踏進棺材板的老太太，一個小丫頭怎麽就抓著不放呢？
“葉菀，那是你奶奶，鬧也有個度。不然你爹在中間夾著，不好受。”村長拉了葉菀，講其中的道理，“你爹娘還要過日子的，你奶奶這個人吧，是有點嘴碎，也做的不地道，可到底是你爹的親娘，你不喜歡，這不是你們都分家了麽，過了年回縣城就是了。”
葉菀搖頭，“分家又如何，不過是個形式罷了。我奶奶隻要想，依舊可以扒拉著我爹，想讓我們出銀子就出銀子，想打人就打人，一句我是你奶奶我是你婆婆，就是王法了。”
“村長，你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嗎？我奶奶那一張嘴，顛倒是非如此厲害，今兒打了我娘，回頭就能說我娘一百個不是，在村子裏住著這麽久了，除了個別看得明白的，又有誰會真的覺得我娘是受累無辜的？”
“總有那麽些人會認為，一個巴掌拍不響，要不是我娘哪裏做的不妥當，何至於被我奶奶成天打？怎麽就專打我娘，不打我二嬸？村長你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就算看得明白的，事不關己，誰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我娘她，幾十年，受苦受罪已經夠了！”
真熬到她奶奶去世，再受幾十年蹉跎？
葉菀隻要這麽想一想，就後脊背發涼。
替張巧兒覺得委屈，替她不平，替她不甘不願。
“我娘孝順，心裏苦楚咽下不肯說，我不是，我見不得我娘如此！”
村長被說的啞口無言。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說的也是清楚明白，葉菀這小丫頭，心裏門兒清的很。
腦子稍微一轉，大概有些明白葉菀為何要鬧開了鬧大了。
“小菀啊，你這是想幹什麽？”
葉菀這才露出真心的笑意，她就知道，村子裏若還有誰有那麽點正義心有那麽個清醒的，非村長莫屬了。
“村長，我想分戶。”
葉家一家子聽說分戶二字，全都呆住了。
“分戶？”
原本坐在地上的周氏刷的一下站起來，抓住村長的手臂，“村長，這分戶，分什麽戶啊？”
分家倒是聽說過，但是分戶……周氏沒聽懂。
葉老漢卻是聽懂了，臉色刷的一下，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分家嘛，兒子大了就該是要分的，這是無可厚非的，村子裏許多人都這麽幹。
可是分戶！
隻要一家子鬧的成了仇人了，否則誰會去分戶？
分戶之後，那就是基本上沒關係了，除了表麵上往來些人情，這最親的親人也基本上是一個親戚的狀態的。
有些更甚著，分戶了，各家再無往來。
“誰提出來的分戶，村長，這怎麽事情？”
事情突然驟變如此，葉老漢再也無法保持沉默，站了出來。
這會兒倒是焦急了？
葉菀看著心裏直暢快，今兒這個分戶，她還就真的分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