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突然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就像一張灰密的的織網,將小院裏的一切都籠了起來。


    “你和笑娥準備何時回蘇州府去?”沈拂想起來問道。


    話由一下子又扯回到自己的頭上來,沈況不自然地坐直了,回道:“等兒子把雲亭寺的義診做完就去。”


    “哦,這事也是要去的,不過你這是新婚,笑娥也懂事,不要因此就耽誤、冷落了人家,你們以後是要扶持過一輩子的,親家那邊該有的禮數不能少了。”沈拂囑咐。


    “兒子明白。”沈況點點頭。


    “義診是哪一天?”沈拂又問。


    “從月末開始,月初還有幾天。”沈況如實回答。


    “好,代為父向樸禪師問好。”


    “是。”


    又說了幾句,沈拂好像有些累了,沈況便自退去不提。


    而後幾日,雨斷斷續續地下著,沈拂也無力地躺了幾天才逐漸轉好。


    李珺在鬆鶴院寸步不離地守著,一麵陪著沈拂,一麵鑽在書房裏研學那天壽文、臨摹練字。有時甚至寫得衣袖上沾染了墨跡也顧不得的。


    沈況夫婦都笑她是沈拂教出來的怪丫頭,不愛刺繡愛書文。


    最讓他們驚訝的是,她模仿沈拂的字體,練得如火純青,若不是親眼看著她寫出來,還真以為是沈拂的筆跡。


    這一點沈拂也是笑著承認的:“此珺非彼君,但乃我拂珺。”


    遂之後沈拂接了幾封信,都叫李珺代寫回複了。


    李珺寫得有些忐忑,練字可以,但是從那信的內容看出來,與沈拂通信的都不是簡單的人,萬一自己代筆的痕跡被別人看出來,會不會毀了沈拂的信用。


    心裏這麽想著,做事情也就心不在焉。與沈拂下棋,把棋子下進陷阱裏自投羅網還不自知。


    沈拂抬頭看著眼前心不在焉的李珺,輕叩棋盤問:“珺兒,你是看外公老眼昏花,要給我讓棋?”


    李珺知道沈拂這是在跟她開玩笑。


    “外公哪裏老眼昏花?明明比賊還精明!”李珺嘟囔。


    “那你在想什麽?”沈拂靠在軟枕上。


    “外公,珺兒怕,幫你寫的那幾封信不好。”李珺坦白道。


    “無妨。外公看過了沒什麽大問題”


    “真的?”李珺稍稍安定。


    “是啊,有這麽一個又乖、又聰慧的孫女,以後外公能享福了。”沈拂誇道。


    李珺笑上眉梢,“好,以後珺兒能做的都交給珺兒。”


    “好!”沈拂亦笑著應答。


    過了一瞬,他突然遲疑地提子不放。


    “又怎麽了?”李珺奇怪地看著沈拂。沒有了剛才的笑語,取而代之的卻是滿麵的愁容。


    “珺兒,你父親來信了。”沈拂突然道。


    “父親?”好遙遠的詞,李珺恍然。


    她在沈家待了這麽些年,時間長得她已經快要忘記這個人,忘了她除了已逝的母親,還有一位父親。


    “他想讓你明年跟著他回去。你,想去嗎?”沈拂試探地問道。


    “我不想,外公!”李珺立刻拉著沈拂的手拒絕道“珺兒隻想呆在這。”


    “是嗎?”沈拂自己也鬆了一口氣,安慰李珺,又仿佛在安慰自己:“好,不回去就不回去。”


    原來為了這件事。


    “對了,外公。”李珺刻意轉移話題:“珺兒的牙粉沒了,您上次製的還是苦味的嗎?”


    沈拂點點頭:“苦參牙粉不好嗎?”


    李珺一想到那苦參味就覺得滿嘴苦味,脖子一縮,不由把牙都咬緊了,“珺兒還是去找舅舅吧,他製的口味比較好。”


    沈拂笑了:“又不是用來吃的,要什麽好口味。”


    李珺嬌嗔:“那也要放到牙上,嘴裏能嚐到啊!”


    “好好,去找你舅舅要吧,他的茯苓粉還是不錯的。”沈拂不再說她。


    “舅舅今日不在家。”李珺突然想起來。


    “去義診了?”沈拂想起之前好像說了這事。


    “不曉得。”李珺掩嘴笑道:“跟舅母一起出去的。”


    南街上,一輛馬車穿過熱鬧的人群,福字窗簾被掀了一個角,陽光隻照到簾後之人白皙的下巴。


    向外張望的正是許氏,雖然來過杭州府幾次,但大多都是跟著長輩們在沈府裏玩,成親後又忙著處理家事,所以並沒有什麽機會出來看看。


    今日,沈況沒什麽事,明天又要去義診,便想帶她出去逛一逛。


    “想下去看看嗎?”沈況見她對窗外的事物街景如此好奇,平日在府裏也沒什麽怎麽陪她,心中難免有些愧疚。珺兒倒是偶爾去同她說話,但是畢竟還小,玩心又重,哪裏肯安安靜靜地陪著。


    許氏知道沈況是特意帶自己出來,心裏已經像抹了蜂蜜一般甜了,隻道:“就坐在這馬車上看看,挺好的。其實妾身不一定非要去到什麽地方玩。”


    她知道沈況腿腳不好,並不喜歡去人多嘈雜的地方,除了必要的事情也不會隨意出來亂晃的。


    沈況愈發心疼眼前這個乖巧伶俐的小媳婦了。


    今日頭上這隻翡翠簪子,是成親那天父親代母親給的見麵禮。今日出門她便用心的戴上了。


    沈況感慨,她了解自己的喜好,而且願意改變自己按照他們家的習慣來生活。能得此妻,實乃三生有幸也。


    “那為夫待會先去辦事,然後再帶你去買些好吃的?”沈況提議。


    “好。”許氏笑靨如花地回應。


    不一會,馬車腳步漸緩,車夫勒停了馬匹。


    外麵決明稟道:“爺,濟民藥局到了。”


    沈況掀開車簾,扶著決明先一步下了馬車。而後月濃也扶著許氏跟下來。


    一陣藥香撲麵而來。


    許氏抬頭望去,暮秋的陽光已經沒有那麽炙烈,映入眼簾的是八幅朱紅色的雕花木門一律朝內打開,兩側牆上還掛著一副對聯:“青囊濟世千古澤,紅杏惠民萬林春。”頂上牌匾裏四個行書大字“濟民藥局”。東邊還有一麵紅邊黃旗,一個碩大的藥字迎風輕舞。


    沈況在階前等她,許氏欣然跟上。


    還沒跨進大門,裏麵一位身著褐色長衫的男子迎了出來:“沈大夫來了,裏麵請。”


    “郝掌櫃。”沈況應著。


    藥局裏麵很大,櫃台從東邊一直蔓延到西邊,櫃台後麵是密密麻麻的藥格子,上麵有些還帶著鎖,應該是比較貴重的藥物。


    陸續有人從外麵進來,把藥方遞給夥計們抓藥,別看藥局裏的夥計不多。但是分工明確,抓藥、拿藥有條不紊。


    一個瘦得像猴一樣的夥計正爬在梯子上,拎著個小稱取藥。下麵櫃台上的喊著:“黃熟香、馢香、沉香各二兩!”


    “這個應該是要抓回去製香的吧。”月濃小聲地跟許氏討論。


    許氏對眼前的東西也都充滿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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