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獵過後,便到了烏孫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候,天山南北大雪封山,烏孫丘茲以及烏孫匈奴之間的通道都是要翻越天山的,此時自然也是阻塞不通。


    烏孫國如孤島一般被圍在天山茫茫雪山之中,隻有烏孫西北一帶沒有山,一望無際的平原延伸到極北的雪原。


    而極北雪原上的獵獵寒風也順著烏孫西北這個缺口不停吹到烏孫國內,如風入口袋一般,在烏孫國內亂竄,帶來一場場暴雪。


    草原上,草早已在幾個月前枯萎,牧民們把氈帳移到離山地稍近的地方,一者擋風,畢竟沒有人能受得了平原上的勁風,二者靠山還可以狩獵些動物過冬。


    牧民們就要靠著奶酪,凍住的牛羊肉,祖輩做的氈帳度過這寒冬。


    相比於草原上目之所及看不到一頂氈帳,此時的赤穀城雖然遠不如夏季繁華,但也算熱鬧了。


    夏季的赤穀城大街小巷行人如織,喧嘩聲不絕於耳,而冬季裏,許多夏季來的商人都離開了烏孫,因此清淨了許多。


    這日中午馮嫽出宮去找雲熙玲瓏。如今寒冬,馮嫽也不走路了,騎了馬出宮。


    夏天時中午騎馬出宮隻怕要堵在擁擠的人群裏花費個把時辰才能到雲熙的楚食鋪子,而冬天路上行人少了許多,馮嫽騎馬也頗快。


    現在赤穀城南北大道兩邊的商鋪依然開門,隻是開門時間比以往晚了兩個時辰,且關門時間早了一個時辰,城中居住的人需趕在下午商鋪開門的時間裏趕去采購即可。


    隻是兩邊挑著東西賣的小商小販都不見了,想來是冬天太冷,在外麵多站會兒隻怕鼻子都要凍掉。


    人少了,馮嫽覺得街上也稍顯得有些無趣,不過好在很快就到了楚食鋪子。


    此時正是中午,楚食鋪子裏人不算多不算少,大約坐了一半人。馮嫽沒有摘下鬥篷的帽子,反而更加壓低了一些,悄悄走到掌櫃處,掌櫃的便把馮嫽引入後麵屋裏。


    打開門,馮嫽隻覺得一股暖氣撲麵而來,呼出的氣馬上變成白色。


    她反手把門一關,但見雲熙玲瓏達卡三人圍坐案邊,窗戶閉著,糊窗的羊皮紗透過日光照進來,窗格子的蓮花紋變得尤其醒目,繞是如此案邊還放著一盞油燈。


    屋裏燒著壁爐十分暖和,屋裏三人隻穿了便裝,而馮嫽戴著厚厚的皮帽,披著大皮毛的鬥篷,與三人放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玲瓏忙笑著過來,幫馮嫽解下鬥篷,取了帽子,道:“快去坐,喝點茶。”玲瓏幫馮嫽放置了衣裳,回到案邊,四人行禮後坐下,馮嫽玲瓏坐一邊,雲熙達卡一邊。


    雲熙給馮嫽遞上奶茶,看了看窗戶,似乎在想外麵有多冷。


    上次冬獵之後,雲熙也送信到漢驛轉給馮嫽,不過諸多事情在信中不好描述,於是約馮嫽出宮。


    但宮中前段時間翁須彌過壽誕,解憂抓著馮嫽忙於壽宴菜單設計,又耽擱了些日子,到今日馮嫽方才出宮與他們相見。


    馮嫽喝了喝奶茶,道:“前些日子宮中繁忙,難以抽身,有勞你們等待了。”


    雲熙看著馮嫽似乎瘦了點,想來有勞累,溫言道:“無妨,反正這大雪封山的,我們現在哪裏也去不了,時間上頗多。”


    沉默的達卡突然問道:“她怎麽樣?”


    馮嫽自然知道他說的她是誰,不過馮嫽也隻在上次翁須彌壽誕宴上見過她一次,看著達卡滿臉思慮的樣子,如實道:“看著身體康健。”


    半晌沉默,馮嫽輕輕長籲了氣,道:“地圖的事情怎麽樣?”


    雲熙道:“這也是我們正在討論的。”又道:“當年我父親去神之秘境用的地圖是臨摹的,那摹本雖然丟失了,但這也意味著真的地圖還在。查到消息,當年摩那地圖的人在車師國,需得找到這個人打聽其他地圖的線索。”


    “車師國也不算小,有更具體的消息麽?”馮嫽接話道。


    “你真是問道點子上了。”玲瓏笑道。


    雲熙放下茶杯,看著馮嫽笑道:“那人可能在車師國第一富商的府上。”


    馮嫽的記性頗好,看過的東西大多都能有個印象,花點時間就能回憶起來。馮嫽低頭皺眉苦思,車師國第一富商,突然想起,驚訝道:“是那個蓄了一千名昆侖奴的富商麽?”馮嫽想起當初在敦煌時有段時間經常去雲熙家打聽消息,也聽到許多西域的消息,這就是其中之一。


    雲熙點頭。


    玲瓏頗詫異道:“你知道的倒是蠻多的嘛。”


    馮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問:“一共有幾塊地圖,還有其他線索麽?”


    雲熙道:“嗯,可能一共是五塊,或者四塊。懷疑在樓蘭皇宮中有一塊地圖。”


    馮嫽點點頭,皇宮裏的地圖可能沒有那麽好拿到了,繼續聽下去。


    雲熙看了看玲瓏,略有遲疑,道:“另外,可能我們要去趟魔鬼城。”


    “是敦煌城外的魔鬼城麽?”馮嫽小心問,馮嫽已經注意到玲瓏突然陰沉的臉色,於是問得也十分謹慎。


    “是,魔鬼城一事還需多加打聽,如今交通斷絕,待我們到了車師再說。”雲熙道,又搖了搖頭道:“其他線索就暫時沒有了。”


    “那我們什麽時候走?”馮嫽道。


    “明年開春三四月份即可。”雲熙道。


    達卡剛才一直沉默,隻有剛聽到明年春天出發時臉色亮了一下。


    達卡自從回到赤穀城後,考慮到匈奴單於派了人跟蹤他,擔憂行蹤暴露,他便一直在雲氏的楚食鋪子中。


    不過達卡本來也無意出去,他一心隻想找到地圖交給單於,然後和娜仁離開這是非之地。


    馮嫽坐了一會兒準備回去,雲熙道:“我送你。”馮嫽停下道:“這大冷天的,不用了吧?”


    雲熙已經拿了鬥篷,道:“我本來也要出門,無妨。”


    “這大冷天,你要出去幹嘛?”馮嫽這就更奇怪了,如果說采買,自然有楚食鋪子掌櫃安排人去。


    “夏天的時候,我在這裏低價收了一批羊毛,如今冬天人閑,找了些閑暇的手藝人做編織,今天該出去收貨驗收了。”雲熙係上鬥篷道。


    馮嫽看著他,一臉不可置信,畢竟驗收也可以掌櫃的去。


    雲熙放佛看懂了她的意思,道:“這批編織工藝複雜,不是所有人都懂的。”


    馮嫽無話,隨他出去,馮嫽雖然知道雲熙是商人,但是接觸到他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找線索,唯一做的商人相關的事情就是夏天時他去收賬。沒想到他來了烏孫,在找線索之餘,還在想著經商,馮嫽突然覺得雲熙不僅僅是她認識的雲熙。


    楚食鋪子的小廝架著馬車,馮嫽來時騎的馬會由另外一個小廝幫忙騎到宮門口等馮嫽。


    馮嫽雲熙左右對坐在馬車裏,雲熙遞給馮嫽一個小的暖手爐,馮嫽微笑接過道謝。


    “現在去收貨麽?”馮嫽不經意問道。“先送你回宮。”雲熙溫和道。


    良久,馮嫽突然想起什麽,道:“玲瓏是否和魔鬼城有什麽過節?”之前馮嫽聽雲熙說過玲瓏父母親人已經去世,想到今天玲瓏聽到魔鬼城時的反應,馮嫽心中自是疑惑。


    雲熙本在閉目養神,此時眼睛緩緩睜開,眉頭微皺,隨即解開,似乎在思考怎麽說,道:“玲瓏家裏曾經經營著西域赫赫有名的鏢局,一次押鏢時,遭到魔鬼城眾人的洗劫,她父母親人都在打鬥中死去,她因藏在死人身下,逃過一劫。”


    雲熙道:“所以她聽到魔鬼城時是這反應。”


    見馮嫽臉上的疑惑更重了,雲熙接著道:“我家本和玲瓏家是世交,當時那趟鏢便是她父親為我父親押送的,沒想到出了這事。後來我父親在死人堆裏看到奄奄一息的玲瓏,帶回我家,一直在我家長大。”


    “押的鏢是什麽?魔鬼城的人為什麽要這麽趕盡殺絕?不是說他們一向不敢直接殺人的麽?”馮嫽問道,她心中實在有太多問題了。


    “那趟鏢押送的正是神之秘境的一塊地圖摹本,那時我父親正在各處尋找神之秘境的地圖,其中有一塊地圖在樓蘭找到,我父親將地圖摹本托付給玲瓏的父親帶回敦煌,玲瓏父親知道地圖關係重大,於是押鏢的時候假裝是押送金銀珠寶,那地圖摹本隻悄悄貼身放。”雲熙道,中間稍有停頓,其實雲熙並未經曆這些,所知皆是其兄長所說。


    雲熙歎了口氣,道:“誰知途徑魔鬼城時,遇到了魔鬼城聚眾的攔截,魔鬼城的人雖然一向不敢直接殺人,但是魔鬼城方圓幾裏都是無人管轄的地方,他們在裏麵殺人放火都不會有人管的。”


    “鏢隊怎麽會走到魔鬼城的地盤去呢?”馮嫽疑惑道。


    “猜測是魔鬼城的人在鏢隊的草裏做了手腳,馬吃了那些草在大漠中走迷了去到魔鬼城。”雲熙語氣也不確定。


    “之前不是說魔鬼城一向都是拿人賞金,替人做事麽,這背後的人查出來了麽?那地圖摹本被他們搶到了麽?”馮嫽道。


    雲熙閉上了眼睛,道:“地圖摹本還是被魔鬼城的人搶走了。而幕後主使的人,一直沒有查出來,事發之後,我父親派人在魔鬼城周圍守了半年,沒有發現異樣。這也一直是玲瓏的心病。”


    馮嫽一聲歎息,沒想到玲瓏還有這樣的傷心往事,道:“如果有機會,定要幫玲瓏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雲熙點頭。說話間已經到了宮門外,馮嫽下車,此時下午的陽光尚好,馮嫽與雲熙道別,雲熙看著馮嫽騎馬走進那深深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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