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一群貴婦人興致勃勃的聊著侍中府的慘事,已為人婦的施淑女,嚷嚷著要去侍中府探病,眾貴婦們本就無聊湊熱鬧。眾人行至張府,張夫人急忙的出來會客,一聽來意臉色鐵青,平素裏她們的關係也不差,這些落井下石的玩意。


    張夫人擠出笑容,道:“你們的心意我領了,小女有傷需要靜養,諸位請回吧?”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走還是不走?


    施淑女率先起立道:“怎麽能這樣?我們也是很忙的,好心好意來探病,她怎能如此不識禮數?”


    “我看那諸葛將軍不要她,根本不是因為毀容,太沒教養了。”


    “就是呀!哪有長輩來探望,做晚輩的麵都不露的?”


    眾人你一言我一言,都沒有一句好話。


    “你們…”張夫人氣極又不知如何反駁,別小瞧這幫長舌婦的嘴巴,三人成虎,搞不好明天全建業城都認為纖纖的德行有虧。


    李蘭心一直站在牖前聽著堂內的動靜,新晴趁機向她介紹堂內的夫人和過往的恩怨。


    “施淑女的父親施績是前任大將軍,去年薨了,她從小就喜歡我家將軍,跟小姐八年前打過架……小姐你上哪?”


    李蘭心見不慣張夫人被欺負,已經衝到了堂上,對著諸位夫人一一施禮。


    “纖纖見過施姐姐,見過諸位夫人!多謝大家關心!”


    施淑女打量戴麵罩的‘張纖纖’,流海下露出的額頭一角,一片密密麻麻的水泡,看著瘮人;聽著她那把破掉的嗓音,施淑女臉上得意的笑容浮現。


    “多年不見,不知你過得怎麽樣?聽說你受了傷,我們特地來探望。”


    “我就這樣呀!聽說施姐姐嫁了人,姐姐整日裏忙著照顧公婆和夫君,還有閑暇探望妹妹,真是讓您破費了。新晴,還不快快收下施姐姐的禮物。”‘纖纖’盯著施淑女,眼神跟從前一樣從容淡定。


    施淑女尷笑的看著向她伸手的新晴,哪有姑娘家伸手問人要禮物的?


    “我…我來得匆忙,沒帶禮物。”


    ‘纖纖’上下打量了施淑女一圈,道:“聽說自從施大人往故,施姐姐在夫家的地位一落千丈,還時常被小妾攆著走,妹妹一開始還不信。如今見姐姐連禮物都買不起,真替姐姐感到不值!”


    ‘纖纖’說著有模有樣的抽出手帕拭淚。


    被嫁不出去的醜女可憐,施淑女怒不打一處來,喝道:“你這個沒人要的醜八怪還來可憐我,我要醜成你這樣就一頭撞死了,你還有臉活在這世上。”


    ‘纖纖’先是一驚,而後大哭道:“我替至親煎藥有什麽錯?因為孝順毀了臉我從沒抱怨,我成天躲在家裏又沒出去嚇人,怎麽惹到你啦?你們非要叫我出來,勸我自殺,你們這是哪的道理?你這毒婦,我要進宮告禦狀。你、你、還有你們都是一丘之貉。”


    ‘張纖纖’拉著施淑女往外拖。


    眾人一愣,這下玩大了,她們確實理虧,紛紛撇清關係道:“都是施淑女說的,你要告就告她一人好啦!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眨眼的功夫,這群貴夫人逃得無影無蹤。


    “哎…你們…”施淑女急道,無奈她被‘張纖纖’扯住了衣角脫不了身。


    “你到底想怎麽樣?”施淑女氣勢明顯弱了


    “你不是來探病嗎?怎麽能麵都不見就走呢?”‘張纖纖’說著把麵紗扯了下來。額角尚且瘮人,更何況這滿臉的紅泡。


    “啊…”施淑女嚇得大聲尖叫,拚命掙脫想往外逃。


    ‘張纖纖’略通拳腳功夫,一般的女子跟她比不了力氣,拉住施淑女的肩膀,強迫她直視這張恐怖的臉。施淑女別開臉、閉上眼,使勁的掙紮。


    “你不是很關心我嗎?你倒是看呀!”


    “我不敢了,我在也不敢了,你放開我吧?”


    張夫人見施淑女嚇得不輕,趕緊拉開‘纖纖’,施淑女一溜煙就沒了身影。


    “娘,剛剛女兒像不像纖纖?”


    張夫人好笑的看著李蘭心,替她係上麵紗,道:“你幹嘛要像她?你們各有各的好,你這樣子娘很喜歡,不用學誰。”


    李蘭心開心的抱著張夫人的手臂,母女倆有說有笑的逛去後花園。


    晚膳,老夫人聽說了這事,對著張夫人就是一頓數落。


    “慈母多敗兒,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教女兒的?”


    老夫人不知纖纖在晉國的事,更不知眼前這位是山寨的。


    張夫人趕緊放下筷子,畢恭畢敬道:“母親教訓得是!兒媳知錯。”


    “娘,你沒做錯!女兒也沒錯,哪有被人找上門欺負還不還手的道理?”


    ‘張纖纖’說著往張夫人碗裏夾裏一塊筍,又道:“吃吧!在怎麽著也要讓人吃飽飯吧?”


    “誰不讓她吃飯啦?”張老夫人把筷子一扔,氣轟轟的走了。


    “母親您還沒吃飯?”


    張夫人想追出去,被‘張纖纖’一把拉住,調皮道:“她都那麽大個人了,餓了她自己會找東西吃的,我們先吃吧?”


    “你這個搗蛋鬼!”張夫人寵溺的看著‘張纖纖’。


    翌日清晨,新晴焦急的搖醒‘張纖纖’。


    “不好了!夫人一大早就跪在老夫人門口,已經半個時辰了。”


    ‘張纖纖’一驚:“娘為什麽要跪她?那個老虔婆…”


    新晴趕緊捂住她的嘴。張府什麽都好,就是規矩太多了。同樣是武將,李純是個純武夫,而張悌是儒將,諸葛靚的儒雅也多得他的栽培,不難想像李蘭心的火爆源於哪。


    “我的姑奶奶,這話你可不能說。夫人下跪還不是因為昨天的事,老夫人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正躺在床上奄奄的。我家老爺是大孝子,若他下朝回來知道夫人把老夫人氣成這樣了,你說會怎麽樣?”


    ‘張纖纖’氣道:“這怎麽能怪我娘?她要罰幹嘛不直接罰我?柿子都撿軟的捏,老…”


    新晴直勾勾的盯著‘張纖纖’,‘張纖纖’隻好把粗口吞了回去。


    “你現在知道小姐為什麽脾氣古怪?”


    ‘張纖纖’大睜圓眼,不敢置信道:“就因為老太婆…張纖纖也太慫了吧!”


    當初在晉陽,張纖纖打她可是又狠又直接。


    “夫人怎麽辦?老爺要是回來了,那可不是罰跪那麽簡單。”新晴焦急道


    ‘張纖纖’想了想,道:“你馬上把施淑女找來,讓她把昨天那群人一起請來。她要是不來,我就去她夫家上吊,他夫君即便不休了她,她在那家裏也沒了地位。”


    “找她們來做什麽?”


    “探病呀!老夫人都病成這樣了,她們不是喜歡探病嗎?讓她們別帶禮了,帶個好點的大夫就好。”


    新晴似有所悟,急忙去請人。


    ‘張纖纖’走到張夫人身邊跪下,老夫人心裏正得意,一群貴婦人陸陸續續的來到老夫人院裏,見跪在院內的張夫人和‘張纖纖’。


    施淑女道:“喲!老夫人這得的是什麽怪病呀?不用吃藥光讓人跪跪就好啦?”


    老夫人豎起耳朵聽到施淑女的聲音,大叫了聲“不好”,又繼續躺下裝病。


    施淑女一把推開擋在門口的侍女,領著眾人進了內室,先是一番客套。


    施淑女道:“一聽老夫人身體不適,張夫人跪了一早上也不見好,賤妾急得禮都顧不上,就請了京裏‘最好’的大夫來診病,老夫人別嫌棄才好!”


    這不是直接給她扣了個刻薄寡恩的罪名嗎?還帶來了大夫,張老夫人本來就裝病,今早她是吃了好幾塊糕點,才讓人去通知張夫人。


    張老夫人虛弱道:“我也沒什麽毛病,就味口不好,吃不下。”


    大夫給了張老夫人最傳統的四件套:望、聞、問、切。看到張老夫人的舌苔厚而白,呼吸有力,還拌有微微香甜的氣息。


    大夫湊近老夫人的衣領查看,在眾人一片好奇的眼光中,粘了些衣領上的白色碎屑,道:“老夫人早上吃了糕點吧?老人家脾胃不好,吃多了糕點容易脹氣、不消化,這空腹吃就更傷胃了。都是小毛病,隨老夫去拿副助消化的藥即可。”


    大夫說完便走了。


    張老夫人的臉色煞白。


    眾人啼笑,指手畫腳的議論紛紛。


    “不是說吃不下嗎?怎麽變成吃撐了,消化不良。”


    “這把年紀了,怎麽喜歡幹這種事情?”


    “還不是看張夫人太老實了,整天閑得沒事幹,想著法子欺負老實人唄!”


    “聽說當年張纖纖去晉陽,就是因為她容不下人。可憐張侍中隻一粒女,還被弄成如今這副模樣。”


    “纖纖當時才十二,要不是無人照料,她怎麽會去廚房熬藥?這老太婆真是缺了大德了。”


    張老夫人一張老臉羞得無地自容,氣道:“他胡說,他分明是庸醫。”


    施淑女道:“他可是京城有名的楊大夫,他父親和祖父都是禦醫,楊大夫本來也可以入宮,但人家喜歡自由自在。你栽贓你家裏人沒人管得了,栽贓人家的名聲,他隨時可以告你。”


    敵眾我寡,張老夫人左顧右盼的找幫手,發現唯一能幫她的張夫人還跪在外麵,一時無言反駁,氣極…捧著胸口喘著粗氣。


    “這又裝病呢?都裝上癮了!”


    “走!走!走!別理她,等下還訛上咱們了。”


    眾人出了院,見張氏母女還跪在原地。


    “你家婆婆是被撐到了,趕緊給她抓副消化藥吧!”


    婦人們啼笑著出了門。


    待人都走了,施淑女上前不屑道:“別跪了,大夫都說她裝病呢!瞧你們家這點破事!”


    ‘張纖纖’起身拍了拍膝蓋,攙著張夫人就近坐到石凳上,‘張纖纖’替母親揉著跪麻了的腿,回過頭對施淑女一笑,道:“這次多虧了你,謝啦!”


    一笑抿恩仇,施淑女的心結隨著這一聲道謝消散了。


    等張夫人的腿順暢了,母女倆進到內室,見老夫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叫了好幾聲也不應,才發覺真出了大事。


    公元274年二月,眼見著華芳的肚子快要臨盆,衛繡坐立難安,若是產女還好,若是產子,華芳在王家的地位儼然就是正主兒了。這時接到衛家的飛鴿傳書,衛繡看完信發愣。


    璽兒見主子不高興,道:“是壞消息嗎?”


    “是好消息,隻是還不夠好。”衛繡悶悶不樂道,把信遞給了璽兒。


    璽兒念著信:“陸抗病重。這陸抗的死活跟咱們有什麽關係?”


    “陸抗若是死了,東吳沒有了守大門的,我大晉定會立刻出兵,蕩平東吳。”


    “將軍還要參戰嗎?”


    “我關心的不是這些,是蓼院那位很上心。”


    璽兒一笑,道:“小姐您真是多慮了,那陸抗是病重還是病死有那麽重要嘛?反正又沒有人親眼看見。”


    衛繡這才反應過來,看著璽兒展顏。


    蓼院,華芳頂著大腹,躺在小院裏曬太陽,喜蓮正守在一旁縫著娃娃衣,小七無聊的湊過來聊天。


    “聽說朝廷在招兵。”


    喜蓮隨便搭腔:“哦!是準備開仗啦?”


    小七:“聽說是打東吳。”


    喜蓮停下手上的活望著華芳,見她沒有異常,忙給小七使眼色。


    許是謠言吧?華芳閉著眼,不甚在意道:“你從哪聽來的?”


    小七見難得能跟三夫人搭上話,故意不看喜蓮遞來的眼神,道:“是老宋說的,他負責府內的采買,估計也是從那些走南闖北的商賈那聽來的。”


    華芳道:“怎麽好端端的要打東吳?”


    小七:“好像是說東吳的大將軍死了。”


    華芳:“大將軍?哪個大將軍?”


    小七:“奴婢也記不清了,聽說他爹也是大將軍,他年紀也不大。”


    華芳大驚:“你是說陸抗?”


    小七:“好像是吧?”


    這怎麽可能?陸大將軍才四十多,前年還打了漂亮的一仗。華芳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喜蓮見華芳臉色難看,安慰道:“這許是謠言吧?這麽重要的消息怎麽不見主子們提起?”


    她們怎麽會在我麵前提起,都知道我家人在東吳呀!華芳心裏道,陸抗一死,東吳有經驗的老將皆已亡故,大晉勢必大舉侵襲東吳,哥哥和父親都是武將,必然會衝殺在最前沿。


    亥時,華芳腹部陣痛,陣陣痛苦的呻吟聲傳出,讓人聽著不免心驚。箬姑急忙叫來產婆和大夫,大夫隻道:羊水並未破裂,恐怕是難產。


    王浚還在代郡駐守,已經大半年沒回過府了,但時不時傳來代郡的捷報和宮裏的賞賜,那代郡的戰事應該十分頻繁,王夫人當即下令:所有王府發往代郡的書信報喜不報憂,以免擾亂王浚。


    王府的老少四位夫人都來蓼院探望。


    文世暉道:“天色太晚了,華妹妹這一時半會也生不下來。母親,姨娘,您二老先回去休息吧?有兒媳在這守著,若有什麽情況,暉兒會立刻通知二老。”


    王老夫人和趙姨娘點了點頭離開了。


    文世暉體貼的對衛繡道:“妹妹也回去歇著吧?若是我累了在換妹妹來。”


    衛繡福身告退,忐忑不安的回了漪桐園,她隻是擔心華芳產下男丁,並沒想過會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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