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之前的一陣吵鬧,不出意外,終究還是以舒夏的倒黴告終。


    再次回到小院中的小花園裏,經過之前一場驟雨,小花園裏倒是略顯狼藉。而之前晃蕩起來吱嘎吱嘎直響,看似幾欲散架的秋千,現在看起來就更加的破敗了,於是倒了大黴的舒夏不出意外的就成了她們姐妹倆手下濫竽充數的工匠,在將秋千各處螺絲擰緊,更換掉壞掉的木板,同時給滑輪上好潤滑油後,已經煥然一新的秋千就沒舒夏什麽事了,姐妹倆坐在秋千上,彼此笑說之餘,還不忘讓站在她們倆邊上的舒夏推她們一把,於是,在這個驟雨後並不算明媚的午後時光,三人就那麽慵懶的且過著。


    紐約,一場迷蒙的小雨籠罩著整座城市,在這個正該熟睡的時間裏,紐約哥倫比亞和康奈爾長老會醫院裏的一處急診室門前,一對華人夫婦正靜靜的安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兩人表麵上神情看似鎮靜,可是相互越發用力緊握的手,表明了他們並不平靜的情緒。


    急診室門前顯示屏上跳動著的紅色時間,每一分每一秒帶給以人的都是另一種煎熬,壓抑而沉悶的空氣中彌漫著森冷的氣息,這種氛圍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微弱的縷縷希望中,幾欲被絕望和死寂所淹沒,無限的期許與徘徊著的等待幾欲讓人發瘋,這或許就是很多人都不喜歡這樣環境的原因。


    “懷秋,麥克博士主刀,必然不會出現意外的,雖說囡囡這次手術比之前預想的時間提前了,但麥克博士也說了,這種情況在他們的預期之內,他們有相應的應對方案,你先別太擔心,放鬆點。”


    女人的手在男人的手上輕輕拍著,她能感覺到男人輕易不表露於人的緊張,在這種時候,她所能做的也僅有如此而已,在她的印象中,他們蘇家的男人永遠都是那樣的鎮定從容,不屈無畏,卻唯獨在麵對親情時,他們的軟弱才會顯露無疑。


    “嗯,這些我都省得,隻是心裏邊總是不得安定。”蘇懷秋單手揉著眼瞼,舒緩一下自己疲憊的情緒,看著身邊同樣疲倦的妻子,無言的酸澀在心底蔓延開來,握著妻子的手緊了緊,蘇懷秋低沉的說著:“言月,這些年難為你了。”


    “自從你見我第二麵就領我回家裏見家長那會兒起,我們就注定了一生不離不棄。”言月笑著搖搖頭,麵對著自己丈夫,嘴邊泛著隱隱的笑意,說:“很奇怪,當初第一次見你時,雖然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學校裏的學生,甚至,你呆呆的盯著我看了一下午,我卻並未有任何反感,後來你為了哄騙我去你家,撒的謊不僅漏洞百出,連撒謊的措辭都笨拙得不像樣子,更不要說你當初騙我時,整個人抖得跟個篩子一樣。”


    回憶就像打開水閘的水龍頭,言月說到蘇懷秋當初抖得像篩子一樣時,蘇懷秋也記憶起了當時的情形,一直緊皺著的眉心,隨著記憶裏情節的蔓延也漸漸的舒展開來。


    “我一直都認為,那個時候是我們最值得留戀的時光。”回憶著記憶裏的情節,並不算太過感性的蘇懷秋卻說出一句很感性的話來:“很幸運,在最美好的年華裏我們相遇、相知,相愛、相守。”


    “難得你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與你的性情可是格格不入。”言月稍顯詫異,繼而搖頭說:“其實,我倒是覺得,我們彼此一路走過的年月,都是值得留戀的時光。”


    “陪著我一起苦熬了這麽些年也算嗎?”蘇懷秋深情的看著自己妻子,手掌貼在她的側臉上,摩挲著說:“其實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最對不起的是你。”


    “哦?那你的意思我們要像同林鳥一樣,大難臨頭各自飛?那樣你就不覺得對不起我了?”言月朝著丈夫眨眨眼,吃吃的笑了起來。


    “呃…”蘇懷秋愕然,好半響才搖頭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這麽多年要不是你一直在身後默默的支持,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今天。說到底,這些年更多的都是你在照顧我、支持我,倒是讓我感覺是在拖累你。”


    “你拖累我嗎?”言月獨自低語著,搖搖頭後才看著丈夫說:“懷秋,其實你和我還有婆婆甚至阿娘,在我的印象中,都是感情特別豐富的人,隻是很多時候我們自己都忽略了而已。


    阿娘年輕那會就是個感情很豐富的人,爹爹在世時,阿娘就特別依賴爹爹,時不時就要耍點小脾性,後來爹爹病逝,阿娘除了在那段時間抑鬱了一陣子,之後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變的剛強、獨立、堅韌,阿娘那時獨自帶著我過活,時間長了,難免遭人風言風語,也因此,阿娘才將自己戶籍上的姓氏改成爹爹的。所以,哪怕是你我在美國淪落到要睡大街的地步,我也會先給咱們找一處背風的地方。


    在逆境中祈望美好,並無所謂的拖累,更多的是相互砥礪、扶持而已。


    一路走來,雖有過艱辛和困苦,但餘生的路,不管如何我都和你一起麵對。”


    靜悄悄的醫院走廊裏,自己妻子一番話似乎還在走廊裏回響著,這些話深深的觸動了蘇懷秋此刻的心弦,蘇懷秋摩挲著言月臉龐的手,在這時早已停了下來,大手稍滯,忽的用力將言月擁入懷裏,下巴緊緊的抵在妻子額前,一道幽長的鼻息與沉穩的心跳,無限的完美詮釋著彼此相濡以沫的情感,一時間,整個走廊裏顯得分外的靜謐,一切卻又仿若再自然不過。


    隻是,急診室門前指示燈變換的聲音殘忍的將相擁著的夫婦倆拉回現實中來,伴隨著一陣淩亂腳步聲和手術床移動的聲音,急診室的門漸漸的打開了。


    這急診室打開的門就像是撕裂傷疤的口子,劇烈的疼痛驟然襲來。


    看著躺在手術床上臉色蒼白的瘦弱女孩,言月此前還安慰著自己丈夫的平穩的心緒一下子就變得糟爛不堪。


    一邊的蘇懷秋在言月的肩膀上輕拍過後,無言的轉向自己的老朋友,也是這次主刀醫生麥克博士。


    “秋,很遺憾的告訴你,您女兒的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字正腔圓的上海腔調,很難讓人相信一個地道的美國醫生口中竟然能說出帶著上海腔調的中文,隻是,除此之餘,臉帶難色的麥克博士邊摘著口罩,邊愁苦的說:“救您女兒幾乎等若是在從上帝那個老家夥手裏搶人,我還是喜歡你們中國的閻王爺,聽說隻需要在小本本上畫一條杠杠,人就活過來了。”


    “如果能從你嘴裏用英文說出這些,我想我會很高興的。”


    “秋,你我都是嚴謹的人,中文裏嚴謹的措辭我還需要更深刻的理解才行。”麥克博士在蘇懷秋肩膀上拍了拍,順著蘇懷秋的視線,看著言月摸撫著躺在手術床上女孩兒蒼白的臉,內心複雜的感慨一聲,囑咐道:“稍後,我這侄女身上麻醉藥的藥性消退就會醒過來,我這個uncle麥真是愧對她,這麽多年來對她的病都束手無策。”


    麥克說完後,和其他醫護人員囑咐先關事宜後,便自行離開,以便將餘下的空間交給他們夫婦兩人。


    病房內,看著病床上瘦弱的女孩隨著麻藥藥性的逐漸消退,因為疼痛無意識抽緊的小臉,蘇懷秋越看越不是滋味,而這,卻僅僅是第一階段的手術而已,接下來的手術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麽情況,蘇懷秋第一次對自己一直所堅持的沒有了信心。


    一旁的言月緊握著跌坐再病床邊座椅上丈夫的手掌,溫言的安慰著他,示意他放鬆點,不要太過緊張。


    “言月,我曾經無數次的想象過會出現今天這樣的畫麵,我也曾經無數次的想過我會以哪樣的心態來麵對,可是真正麵對時我才發現那些想當然的事情,在這個時候統統失效,盡管我知道你說的都是對的,但是我的情緒卻已經不由我來所左右。”蘇懷秋雙手將女人的手合在掌心,掌心溫熱,指掌有力,卻唯獨顫抖的雙手怎麽也無法掩飾內心的不安。


    “我知道,我知道…”言月看著眼前顯得分外無助的丈夫,隻得細聲的重複著三個字。


    前額與丈夫的額頭相抵,就這樣默默的給以他支持,其實內心裏,自己何嚐不是不安的?安慰他之餘更多的也是在安慰自己。


    十多年的堅持與等待,既是期望這個時間點能早點到來,同時卻又盼著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矛盾的心理就這麽相互膠著,然後就此紛亂不休。


    ###


    好不容易從蘇萌嘴裏了解清楚當初三人相識的事情始末,蘇晾都來不及有所感慨,放在桌麵上的手機卻突兀的響了起來。


    看著屏幕上顯現出撥進來電話的主人,蘇晾倍感意外,因為但凡有事,都是老太太讓人通過家中設置的電話撥過來了,現在老太太的電話還是蘇萌回來後,蘇萌出於玩心,非要教老太太玩手機才搗鼓出來的,電話基本算是處於隻接不撥的狀態。


    “耶…奶奶,您終於學會玩手機啦。”興衝衝的接通電話後,蘇萌就開始興奮的大呼小叫起來。


    隨著祖孫倆相互閑扯了好一陣,蘇萌才樂顛顛的將手機遞給自己堂哥,卻不是很高興的嘟囔:“哥哥,奶奶找你,說有事和你說。”


    迷惑的接過手機,還不等蘇晾詢問有什麽事情,那邊的老太太卻開口了:“阿涼,你妹妹回來了。”


    沒有太過注意老太太說話時感慨的語氣,蘇晾隻是很平穩的回道:“今天出門時見您有些著涼,就想著讓晴月早點回來照看你,順便陪你在花園裏多走走,興許對身體還好些。”


    隻是,在蘇晾說完話後,電話對麵的老太太卻陷入長長的沉默中,直到這邊的蘇晾都以為老太太是不是掛電話了,對麵才再次傳來老太太夾帶著傷感的聲音:“她離開這個家足足十六年了,一朝歸來,還送了個平安符給我做禮物,我很開心。”


    “奶奶,你是說…….”


    “送萌萌回來吧!好讓她們姐弟倆見上一見,也好讓她知曉自己的父母,我的兒子、兒媳這些年過得也並不容易,奶奶不想她心裏因為早年的事情一直都有疙瘩。”


    “好……”


    這邊的蘇晾答應下來後,電話的另一頭沉默了良久,隱約聽到一聲長長的歎息後,才掛斷了電話,而這邊的蘇晾看著亮起的屏幕突然變得灰暗,急促的響了兩聲“嘟嘟”後,手機徹底黑屏下來。


    隨著手機屏幕熄滅,還有些恍惚的蘇晾緩緩的轉過身來,遙望著東麵遠方天際,藹藹的陰雲遮天蔽日,心間驀然覺得有些疼痛起來,繼而,痛入心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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