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縱一走,見馮源卻是杵在原地,剩下的那些人自然也是好奇了起來。


    倚著涼亭,都翹著首,想知道馮源手上那都寫著什麽。


    馮源在讀完了那紙上的文字後,卻又是忍不住看了看李縱離去的方向。


    這更是引得眾人好奇,之後,一些平時大概想來關係卻是不錯的人,便都已經第一時間湧了上來。


    另外的其他人,自然也尾隨這些人身後。


    李縱到底跟馮源說了什麽,然後,又給了馮源什麽,最後,直到他們都來到了馮源跟前。


    這才看到了那紙上寫的是什麽,那正是李縱對馮源這樣的個人的期待,也是他對他們這些在學院中學習的莘莘學子的期待。


    隻見一人一字一句地吟讀出來道:


    “莫忘少年淩雲誌,曾許天下第一流。”


    這第一句,便直接讓馮源的好友鬱皓眼前一亮。


    而接下來……


    這四句,便更是讓在座的人,都不由得深深地感到愧疚。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讀到最後,就連鬱皓,都不由得慢慢地浮現出李縱那高大的形象來。


    為什麽說李縱的形象高大。


    因為當每個人讀到這段文字的時候,都情不自禁地會代入第三人稱。


    也就是用一個他來作為主語。


    他,為天地立心。


    他,為生民立命。


    他,正在為往聖繼絕學。


    他,正在為萬世開太平。


    很多人自然而然就會代入到,如果對方不是這樣的人,他又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


    而這兩段合起來,這既是對馮源這位弟弟的一種勉勵,李縱相比起對方來說,就如同是大哥哥一般,無論是身高差,還是年齡差,都能夠體現出來,同時,也反應出來了,李縱自己必然也是這樣的人。


    “莫忘少年淩雲誌,曾許天下第一流。”


    “莫忘少年淩雲誌,曾許天下第一流。”


    隻見鬱皓又是連著吟了這句話,好幾遍,而且,一遍比一遍瘋魔。


    “莫忘少年淩雲誌,曾許天下第一流。”


    “好!好一個莫忘少年淩雲誌,曾許天下第一流!”


    而接下來……


    再讀為天地立心,則給了他一種,曾經許下的天下第一流,那麽何謂天下第一流,什麽才是天下第一流?


    答案便在下麵,“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高遠!實在是高遠!”


    鬱皓的朗笑聲響起,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看了這段文字便瘋魔了呢。


    然而……


    這的確是一段能夠讓人忍不住瘋魔的文字。


    隻見紙卷在眾人之間很快便傳閱了起來,而每一個讀過的人,顯然都被李縱的這種超然的形象給震懾住了。


    這到底是是怎樣的人!


    到底要怎樣,才能培養出這樣的人。


    就是連此前,一些嘲笑過李縱的人,在看完了紙卷上的文字後,都不禁啞然失聲。


    ……


    此時,外頭,那之前被李縱叫去‘審問’的太學博士們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常情況。


    一位老者正大聲地喝道:“此時仍是上課自修的時間,你們為何都跑出來了,還有沒有自覺,還知道不知道我們書院的規矩了。馮源、鬱皓,我說的就是你倆!而且就數你鬱皓方才聲音最大!老夫隔著老遠都能夠聽得見。”


    正這般說完,這邊也是有人反應過來,卻不是鬱皓還有誰,隻見鬱皓神色已經重新回複清明,不再是之前那個瘋魔的樣子。


    他也想自己的老師也看看這東西,便從眾人手中又拿回了那試卷,然後跟馮源一起上前道:“老師請看!”


    “這是什麽?”被兩人稱作老師的,自然是跟他們相熟,而且熟到不能再熟,說不定,兩人還私下底,已經被對方認定為他的得意弟子,雖說這兩人調皮搗蛋的事業沒少幹,平常也沒把他氣得少。


    然後沈江便攤開那卷紙,狐疑的目光在兩位得意門生的身上打穿,轉而又看了起來。


    “莫忘少年淩雲誌,曾許天下第一流。”


    這樣的話,因為沈江並不知道前因後果,所以,這樣讀著,倒不覺得有多驚豔,然而,後麵,‘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出來後,就連他都不禁有些震驚了。因為這四句是多麽地有力量。然而,考慮到說不定是這些兔崽子寫的,再想到這些兔崽子平日裏囂張跋扈勁,這一下子,便認為,這四句說實話有點狂了。


    沈江於是拖長著聲音問道:“這是誰寫的?這寫的倒是不錯!”


    他又在心中低聲地吟了兩遍,他並不知道這四句是誰寫的,以為怕又是誰的傑作。


    這往日裏,太學生若是有什麽好文好句,通常都會互相拿出來交流交流。


    “是馮源你寫的?”


    沈江問道。


    大概,也就隻有馮源能寫出這樣的句子來吧。他其實很看好這位學生,隻是,家世相對來說,沒有那麽顯赫。不過即便不能當上什麽三公九卿這樣的高位,馮源也必然能夠在將來有一番作為,他是這麽認為的。


    隻是……


    他的性子尚且還需再磨練磨練。


    而馮源麵對老師這樣的詢問,自然是道:“回稟老師,這不是學生所寫。”


    “哦?”


    那沈江就有點驚訝了,旋即便看向了鬱皓,鬱皓看到老師朝著自己望過來也是道:“這句子也不是學生所寫的。”


    沈江又是一陣驚訝,道:“那這是何人所寫?”


    後麵,其餘的太學博士,也都一一走了上來。


    其中,張公綽也在其中。


    而馮源、鬱皓兩人也是習慣性地賣關子,其他人則是配合著道:“老師您猜,這是何人所寫。”


    那紙已經傳到了張公綽的手上,張公綽也有意無意地看著,他對這些,倒不是很感興趣,隻不過,那馮源跟鬱皓兩人的眼睛,卻是一直仿佛往自己這邊瞄啊,難道老夫臉上有什麽東西?


    “莫忘少年淩雲誌,曾許天下第一流。”


    這句話一出,張公綽便察覺此人誌向不凡。


    唔……


    可你說在這太學生當中,有誰真的有表現出過這樣的,張公綽倒是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


    然後,他又接著看了下去,“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這兩句隻是簡單一讀,便直接爆炸了。令張公綽原本還有些頹靡的腦子,也是不禁為之一振。而當讀到“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時候,他最終還是不得不搖了搖頭道,而且,明顯看到馮源、鬱皓兩人正盯著自己看,他還心想,難道老夫臉上有什麽東西?還情不自禁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須,這才重複方才沈江的話道:“這是何人所寫?”


    隻見兩人便道:“張太學博士也認識。”


    “老夫也認識?”這就讓張公綽覺得有些奇怪了。


    隨後直接道:“好了!別在這裏猜啞謎了,直接說吧。”


    “對!”沈江也是有些不耐煩地道。


    “他姓李!”


    鬱皓便道。


    在方才的‘審問’中,李縱並沒有親自對上張公綽,因為他知道,張公綽一定不會包庇誰,自然,也就沒有自己親自出馬的必要。


    然而,其他人,幾乎都是由李縱親自一對一。


    張公綽還有點納悶呢。


    這忽然就讓他給學生分個高下,是誰幹這樣的缺德事。


    另外……


    之前的那次數學測試,他知道,那必然是李縱出的題,如今,其實他也很想找李縱要答案。


    但考慮到,畢竟李縱如今跟楊燮走得太密了。


    既然對方不來主動找自己,那自己必然也不會主動去找對方。


    唉~或許是關係真的淡了。


    又或許,是對方有別的安排。


    此時,再聽到鬱皓說‘他姓李’,甚至,他都不知道李縱今日來了。


    倒是沈江,一下子便反應了過來,“你說的可是李縱?”


    沈江因為是被李縱重點照顧的對象,所以,對李縱也是印象極為深刻。


    就怎麽說呢!


    你完全能把李縱想象成那種酷吏,然後在以審訊犯人一樣的溝通方式,在與你說開場白。然後,接下來再讓你交出學生名單。


    “你說這是李縱寫的?”


    也難免他有些驚訝了。


    畢竟,他並不覺得李縱是什麽好人。


    “嗯!”


    鬱皓肯定地點了點頭。然後,便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番。當然,其中那些爭吵什麽的,就片言隻語就掠過去了,也不能說得太細,而且,還需要馮源再補充具體的細節,隻見馮源道:“我上前是想讓他澄清一下外頭所傳的傳言以及誤會,然後,他便敲了敲學生的頭,然後給學生留下這麽些話。”


    “這……”沈江也是一時無話,目光看了看四周,仿佛是與身後的諸人,諸多太學博士都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才認真道:“這顯然是對方對你一番勉勵啊,他讓你別想那麽多,然後又給你留下這麽幾句,目的就是想與你說,你如今更重要的,其實是好好讀書,不要忘記了當初跨進太學這大門的門檻之時的淩雲誌向,至於這後四句,則是想告訴你,如何讀書,讀書後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麽。是為了給天地立心,給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最終,是為萬世開太平!此人,真可謂是對像你這樣年輕後輩,用心頗多了。”


    馮源聽後,也是內心都裝滿了幸福。


    雖說他自己怕也是大概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但是通過老師之口說出來,那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這時,馮源突然又想到了,“那,那那些傳言呢?”


    沈江也是斷然道:“對方既然能寫出這樣的句子來,自是心中無愧的。若果真如同外頭所傳的傳言所說,他自己身尚且不正,還如何對你進行勉勵。”


    沈江畢竟是太學院長之一,他的話,還是很有權威性的,他這話一出,基本上就等於是定性了。間接地證明了李縱的清白。


    “學生明白了!”


    馮源隨後便認真地行了個禮。


    這禮,大概既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他仰慕的對象而行。


    沈江如此一定性,其他人自然也很難有異議,所以很快,圍起來的眾人也都慢慢便散了。


    馮源也是在這之後,這才有時間反複地吟讀這幾句。


    時不時,便傳來他天真的傻笑聲。


    至於沈江這邊……


    則是跟張公綽一起坐了下來,“公綽兄!”


    張公綽也無奈地苦笑了下,搖了搖頭,“沒想到,竟然是他寫的,我還認不出來。”


    也對!當初,李縱隻說過他不是梧桐不棲而已。


    那裏曾與他說過,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這些啊!


    更別提,為往聖繼絕學了。


    他感覺李縱除了數學,就沒有其他絕學。對了,他還說過他射箭不錯。


    如今看來,卻似乎是他錯了。


    至於為萬世開太平……


    細細想來,倒也像是那小子的口氣。


    “來,飲一杯。”


    “我自己來就好。”


    小爐旁,是溫著的酒水。


    沈江便問道:“你說……這又是之前的試卷,又是這分上中下三品,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在我們太學弄弄?”


    “不好說。”張公綽也是道,“雖說我算是比較了解他的了,可我也隻知道他數學不錯,非人哉!僅此而已。”


    “我倒是覺得,他完全不像你所說的,第一次見著時。倒是像極了一位正要對犯人嚴刑逼供之人。”


    張公綽便道:“李家世代鑽研刑法、刑罰,他會這樣,也實屬正常。”


    “那你覺得,他這按才學分上中下三品又是何意?難道……”


    沈江仿佛抓著了什麽,然而,又仿佛什麽都沒找著。


    “看吧!若是接下來真要有什麽動作,肯定會接踵而來,你我隻需看著便好。”張公綽飲了一小口,啊了一聲,然後道。


    沈江便點了點頭,回張公綽道:“也對,說起來,今日的上中下三品,你如何分?”


    “怎麽,想摸老夫的底?”


    沈江卻是道:“無,隻是,想知道,你我是否心有相通。”


    說完,兩人也是一笑掩之。


    隻見張公綽最後道:“放心,你那兩位弟子老夫肯定是列在了上品的,至於其餘的,老夫便不便透露了。”


    沈江仿佛已經意識到,李縱可能將來會以才學取仕,不過,他暫時還無法想象,那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場麵。


    因為若是果真隻靠幾句恐嚇的話,便想扭正這九品中正所帶來的種種弊端,恐怕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吧。


    還是說,李縱被陛下暗中任命為中正評議官了?


    唉,反正,也不關他什麽事,就隨它去吧。


    接下來,才學顯然是一個關鍵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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