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和的聲音帶有不容違逆的意誌,在使節們眼中,劉表的神情並沒有太大的波動,但他輕輕一語,便仿佛君王一般給此事定下了基調。袁遺的使節本還想再說些什麽,呐呐了半晌,終究還是閉口不言。


    沮授拱手道:“牧伯明鑒,我家主公與薊侯交情匪淺,自少年求學時便頗受其照料,這份情誼怎可說斷便斷?既然薊侯邀請,主公自然是要遣人回複的。


    而牧伯與薊侯之間的誤會,吾等也略有耳聞,若牧伯信得過在下,願為牧伯與薊侯斡旋。二位皆是當世俊傑,鎮於北疆,使大漢北境穩如泰山。若其齟齬,既傷聖心,亦損民望,還請牧伯細思。”


    看著神情誠懇的沮授,劉表的眉毛微微挑了挑,含笑點頭道:“河北沮公與,名不虛傳啊。本官自然是信得過沮先生,隻是幽州之事複雜,卻是不便將先生拉進局中,還請見諒。”


    “牧伯言重了,既然牧伯有所考慮,沮某自不會強求。一時孟浪,失禮之處還望牧伯見諒。”


    “先生一片好意,本官又豈會見責?”這時,劉表又狀似無意的問道:“不知左將軍派往薊侯處的又是何人?”


    沮授從容道:“乃是左將軍府長史荀攸荀公達,而青州處則是青州治中從事陳群陳長文。”


    劉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笑道:“潁川四長之後,陳荀皆在左將軍麾下,又有沮先生這般人物,當真是人才濟濟啊。”


    沮授眼中精光一閃,淡然道:“汝穎多奇士,長文、公達也是其中最優秀的。在下才幹遠不能與他們相提並論,隻是年事稍長,故而行事穩重了些,才得以愧受主公青睞。”


    劉表輕笑道:“沮先生過謙了,左將軍乃當世英才,最是慧眼識人,能得其青睞,足見先生才幹。遙想當年大將軍府中亦曾與左將軍有過一麵之緣,如今物是人非,同處異地,倒是頗想再會一會故人。”


    “明公亦嚐言牧伯之英姿,在下早已心向往之,今日一見,更勝聞名啊。”


    二人言笑晏晏,互戴高帽,堂中一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隻是這氣氛中,袁遺的使者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但礙於這裏是劉表的地盤,隻能坐著生悶氣,不敢隨意打攪。


    而下首陪坐的劉表幕僚中,有人忍不住開口道:“依舊例,州別駕、治中等吏員皆自本州郡中遴選,一者是因為本地人更了解實情,便於輔佐州郡長官;二則是就地取人,勝過千裏尋吏。即便是幽州府中,依然是以幽州人為主要幕僚,何以在冀州反其道而行之?冀州無人矣?”


    堂中頓時一片寂靜,目光匯集於此人與沮授身上,想看看這位河北名士如何應對。


    沮授瞥了一眼麵帶微笑的劉表,轉身問道:“不知尊駕何人?”


    “在下齊周,忝為幽州牧從事。”


    “齊從事,何以如此狹隘?天下十三州部,並非天地所分,乃天子為牧民而劃,究其根源,吾等皆為神州之民,又何分冀州豫州?


    如今天下擾亂,冀州屢遭兵禍,吾等冀州之人雖有心安民,卻又難以為繼。當此之時,潁川奇士為冀州生民而來,助力主公安撫地方,使一方百姓安居,此乃大仁之事,豈能因區區舊例而阻之?


    如今潁川亦遭兵禍,劉辟、黃邵等逆賊蜂擁而起,待明公滌蕩中原妖氛,自然會再安汝穎,屆時吾相信以陳長文、荀文若、公達之智之仁,斷不會反對冀州士人出任潁川。


    齊從事言冀州無人,此話對又不對,冀州確實無人,無法在這亂世中讓一方安寧。但冀州卻又有人,吾與荀文若等人協力,冀州不過年餘,便已民眾安樂,耕讀不絕。若十三州部合力一處,天下轉眼可平。可若是皆如齊從事一般……隻怕重演春秋戰國之禍。不知幽州如今亂象,需幾日可平?”


    沮授麵帶微笑,對著齊周悠悠說教了一番,直把齊周刺的冷汗淋漓。滿座一時失言,而劉表也收起了笑容,眼神變得深邃無比。


    孔融幸災樂禍的瞟了這些人一眼,沮授可不是好相與之人,為人外圓內方,比起田豐要圓滑不少,但內心的尖銳卻又絲毫不減,若是激怒了他,這些歪瓜裂棗可沒人能夠與他爭執。


    見滿堂失言,沮授又起身對著劉表躬身道:“在下一時言語過激,耽誤了時間,還請牧伯見諒。”


    劉表臉上刹那間又綻放出笑容,擺擺手道:“沮先生此言頗為發人深省,又豈能用‘耽誤’二字來評?隻是先生有所不知,幽州也已決定征辟北上的士林同道為州郡吏,此事不日便將公諸於天下,屆時先生一看便知。”


    沮授一副大為訝異的模樣,驚道:“竟有此事?沮某一時逞口舌之利,汙蔑了賢才,著實罪無可恕,請牧伯責罰。”


    言罷,避席而起,對著齊周連連拱手賠罪。而齊周這邊神情有些扭曲,似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看著齊周這般模樣,沮授低著的頭微不可查的歎了一口氣。


    “不知者無罪,先生出於好意,言語發人深省,豈有責備之理?”劉表又對著齊周朗聲道:“齊從事,本官所言可有錯漏?”


    齊周上齒緊咬下唇,冷聲道:“牧伯此言既解沮先生之困,又為下吏正名,大!善!”


    若拋開他那擇人欲噬的表情,這番對話顯然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沮授暗歎一聲,有些忌憚的看了看劉表,這位幽州牧一石數鳥,初見便利用冀州使者達成了自己的目的,還沒有吸引到太多的仇恨,手段堪稱高超。


    和之前的劉備一樣,劉表顯然也麵臨著外來派與本土派的爭鬥,雖然幽州本地士人有不少都在公孫瓚那邊,但聚集在幽州牧旗下的人也並不少。


    而北上逃亡的士人更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數字,幽州顯然沒有足夠的利益位置可以滿足這麽多人。想必為了此事,劉表與本土派也有過不少爭執。如今借著沮授的一番話,趁勢敲定了征辟北上士人的決策,可謂是順勢而為的巔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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