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悖之言,徹徹底底的狂悖之言,堂中不少人當即便被許攸這狂妄放肆的言論激怒,若非王駕在前,不得妄動刀兵,孫慎恨不能一刀砍了這胡言亂語的賊子。


    便是劉備也麵色一沉,有些按捺不住怒意,哪怕明知許攸的本意便是激怒他,但劉備絕難忍受這種視天下為棋子,生民為無物的言行。


    於許攸看來,這世間一切都不足為道,隻是他實現自己野心的踏腳石。


    “如果你領軍投降,隻是為了在孤麵前狂悖無禮,言大逆不道之語,那你的目的也達到了,南陽許攸,你於中平年間勾結原冀州刺史王芬陰謀廢立君王,又輔佐袁逆劫掠先帝,更是於祭天之時弑君,罪行罄竹難書!便是趙高、王莽,也不過如此。孤要將你壓回雒陽,陛下將親自審判!”


    死期將至,許攸仍然麵帶笑容,笑道:“大王何必多此一舉?於此將罪臣誅滅,便有了為先帝複仇的義名,又何必要由當今那傀儡來審判?卻是辱沒了罪臣之名聲。”


    “放肆!”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楊修踏前一步,怒喝道:“魏王忠心耿耿,盡忠輔國,朝野無不服膺。聖天子在朝,賢臣盈於朝野,此等盛況,汝卻汙天子為傀儡,當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汝又有何名聲?汝弑殺君父、佐賊逆以致生靈塗炭、謀大逆致闔族盡誅,汝之名聲,難道是無君無父、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名?”


    許攸看向楊修,也不動怒,輕蔑一笑道:“黃口小兒,怎知世事?”


    楊修也對以蔑笑:“階下之囚,何談盛名?”


    “春秋之書,終有吾名!”


    “史筆丹青,言惡以鑒!”


    頓時哄堂大笑,不少人也對楊修悄然改觀,這愛表現的年輕人倒是替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許攸默然半晌後,幽幽道:“惡名亦是名,足矣。”


    “退求其次,懦夫所為!”


    許攸終於正視楊修,問道:“汝乃何人?”


    “弘農楊修,見過亂國之許先生。”


    許攸啞然失笑:“原來是楊文先之子,倒是與你父親年輕時一般無二。三十七歲的楊文先與陽球合誅王甫,一時為天下楷模。隻是過剛易折,不得不蟄伏近十年。汝不吸取汝父之經驗教訓,狂妄更甚,恐難有善終啊。”


    楊修慷慨激昂:“誅國之大逆,家父未曾後悔,修也不會後悔。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好!”陳群一聲喝彩,竟帶頭為楊修鼓掌,接著劉備也輕輕鼓掌,頓時堂中掌聲如雷,楊修在那一瞬間仿佛成為所有人的中心。


    許攸低低的笑了兩聲,想稍稍伸展一下身子,卻因繩縛而中止,隻能喟然道:“看來並未起到罪臣想要的效果啊,魏王麾下果然能人眾多。”


    劉備盯著許攸,一字一句的問道:“孤最後再問你一遍,弑君者何人?”


    許攸聳聳肩,笑道:“是罪臣臨機應變,弑殺了先帝,若魏王不信,那盡可將罪名扣在袁太尉身上,千載之後,後人觀史想必也會堅持是袁太尉主導弑君吧。”


    “詭辯之言。”劉備冷聲道:“看來確實是你弑君,隻是袁本初包庇之罪是逃不掉的,孤會將他擒回雒陽審判!”


    許攸微笑道:“那罪臣便祝大王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


    勝負幾乎沒有懸念,一方是如出籠猛虎一般的禁軍精銳,一方是連夜撤逃,屢遭變故的疲憊之師,縱然人數勝過禁軍,但確實不足以扭轉局麵。


    在禁軍的衝擊下,袁紹幾乎是絞盡腦汁,用盡手段,才勉強穩固住陣勢,形成僵持局麵。但就在這短短半個時辰裏,袁軍連上趁亂逃走的士卒,便損失了近三千人。


    以這個時代軍隊的組織度,損失超過一成,軍隊的士氣可謂是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僵持的局麵搖搖欲墜。


    在這種局麵下,袁紹幾乎下意識的又生出了撤退的想法,畢竟禁軍雖然剛猛,但人數卻是劣勢,不足以包圍袁軍。若舍棄大半軍隊,輕騎簡從,袁紹是能夠從東方撕出一條口子,然後沿汝水逃出河南的。


    至於之後是回荊襄繼續頑抗,還是自在天地尋一處隱居,總都好過死在這裏。


    但就在這時,袁紹又想起了此前麾下將校們那若有若無的譏諷之意,一時怒從心中起,將逃避之心完全覆蓋,劉備能夠領軍死戰,他難道要繼續狼狽逃竄?


    五世三公的榮耀,袁氏的光輝本該由他延續下去,如今卻連累世盛名都被他兄弟二人葬送,後方,已無路可退。


    “繼續打!”袁紹冷聲道:“戰至最後一人!若爾等想走,那盡可離去,但若抱有反戈一擊的想法,便休怪吾心狠手辣了!”


    將校幕僚們當即心下一凜,各自抱拳退下,不多時,便有數千人脫離袁軍陣地,向對麵的禁軍棄械投降,也有不死心的人帶著千餘人試圖衝擊袁紹中軍,擒下這名最後的逆臣來邀功。


    隻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袁紹已是窮途末路,但也不至於被這些人輕易擊潰。很快,亂軍便被鎮壓,領頭者被梟首示眾,掛在營門前震懾所有人。


    袁紹仿佛瘋了一般,對逃離的袁軍不聞不問,隻是帶著最後忠心的部下死守,鏖戰至日落,禁軍也暫且休兵罷戰,袁紹才有空檢視,當他發現一身染血,持劍不退的郭圖時,終於略略清醒了一些,詫異道:“你竟然還在?”


    “咳!”郭圖咳出兩口血沫,苦笑道:“受公大恩,當以死相報,九江已經逃過一次了,若再逃下去,萬世汙名難洗啊。”


    袁紹微微沉默,沙啞著嗓子道:“吾本以為你會走的。”


    “明公已經給了我妻兒活下去的機會,以此殘軀,也無需苟活了。”郭圖笑了笑:“況且在下不喜仰人鼻息,這段時間很難過,若去了那邊,隻怕更難過。”


    袁紹喟然道:“人皆道你是諂媚之臣,今見忠義矣!”


    郭圖哈哈笑道:“諂媚未必不忠義,忠義未必不諂媚。在下忠於明公,但亦想獨掌大權,居萬人之上,這並不矛盾。隨明公去九泉之下,在下還要繼續與那許子遠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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