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和大哥不知道代王早就奉旨帶殿前衛守在這裏了,更不知道姐姐的馬車正在路的盡頭等著,一直到眾人在最近的永寧城外安營紮寨,熊熊的篝火燃起,我才有了一絲真實之感。


    這是姐姐和我第一次從敵人手裏將親人救下來。


    無論提前準備的多充分,我的心始終懸得高高的,萬一臨時更改路線那個奸細沒通知到對方怎麽辦?萬一路上被他發現馬車裏夾藏的火藥怎麽辦?萬一代王沒說動陛下調遣殿前衛怎麽辦?萬一,田異沒能及時護住大哥怎麽辦?


    幸好,一路上看管馬車然後偷偷溜走去埋炸藥的,都是萁叔一手調教出來的親兵;幸好代王拿到了蘇赫和褚緒良勾結的證據;幸好兩次毫無征兆的變換路線,讓彭聰不得不召喚蜂鳥為他的同夥送信而露出馬腳。


    隻可惜,彭聰死了,他這一條線索算是斷了,不過還有褚緒良,他可是實打實與平王府長史見過麵的。


    代王這次沒多猶豫,連人帶證物親自押送回金隅,姐姐說代王自打回了金隅便隔三差五遭遇暗殺,若不是有陛下賞給他的麒麟衛保護,以他從前那堅信兄友弟恭不對人設防的性子,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而這幾次暗殺也徹底激發他在定北時心中已有些動搖的種子,變得堅定起來。


    不過代王的決心跟我無關,我現在隻想靜靜地坐在這裏,將手中的板栗一個一個扔進火力,等著它們劈裏啪啦地炸開,然後讓容翹把它們撥出來吃掉。


    身後的營帳不斷有人進出,代王和父親他們正在裏麵議事,我扔完手裏最後一顆栗子,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轉身要走時才看到勒林站在我身後,不知道他已經在那裏多久了。


    他看了一眼容翹脖子上掛著的哨子,是他當初送給我的信物,容翹見狀以為他想要回去,立刻扔了手裏正在剝的栗子,警覺將勺子扔進衣服裏麵去了。


    這一路我們沒說過一句話,隻是我偶爾回頭會發現他慌亂挪走的視線罷了。


    我走過去朝他屈膝一禮,道:“今日多謝五王子援手。”


    勒林似乎有些失望,垂下眼簾有氣無力道:“如果不是我的大哥蘇赫做錯了事,也不會有今天的事發生。我看到有很多勇猛的士兵死在血煞盟的手上,勒林雖不會起死回生,但一定會向草原天神祈禱,希望他們的靈魂能得到安息。”


    前世在延伏山埋伏的是那些黑衣人,並沒有蘇赫帶著血煞盟參與其中,而蘇赫之所以出現在這兒的原因,是勒林,是我參與進他的人生又護送他回到哲汗,才會讓蘇赫無路可走溜進了大虞。


    當初幫他,到底是對是錯呢?我看著他的臉心情一下子複雜起來。


    三年沒見,勒林的下巴上長出一層細密的胡茬,俊臉似刀削一般,頭發編成草原男子才會梳的幾束辮子批在肩上,一身輕便的寶藍色騎裝將他的身材線條勾勒的極好,是已經褪去少年之氣變成驍勇男子的模樣,隻有那一雙眼睛黝黑,有火焰的倒影閃爍。


    見我看著他沒說話,勒林有些不安起來,道:“二小姐若是還在生勒林的氣,那我現在就離開。”


    “不用,”我下意識地開口,說完又有些後悔,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我是說,我的氣性沒那麽大,都過去這麽久了怎麽可能還在生氣。”


    勒林有些驚訝,隨即一臉高興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沒什麽,二小姐沒有生勒林的氣就好。”


    “怎麽,我看起來脾氣很不好嗎?”


    勒林嚇的連忙擺手,解釋道:“不是不是,二小姐一直對勒林很好,隻是之前你說過不想再見到我,所以有些擔心。”


    “之前是因為你欺騙我,而我生平最恨別人騙我,所以才會不留情麵趕你走,今日你製止了那些血人救了我父母兄長,向你道謝是應該的,這原本就是兩件事,並不衝突。”


    別以為你今天有恩於我之前的事就能一筆勾消了,恩怨分明一樁是一樁,我這個人兩輩子活下來記別的不行,記仇可是有自己一套章法。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勒林低下了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抬頭道:“勒林明白,大虞人常說恩怨分明,想來應該是這個道理。”他又看一眼容翹緊捂著的脖子,退後一步拱手道:“從前的事是勒林的錯,不該對二小姐有所隱瞞。父汗常說做錯了事就要道歉,雖然今日才講晚了一些,但...勒林還是應該向二小姐鄭重道歉。”


    他既然道歉,我也不好繼續揪著不放,隻能接受他這一禮。不過若說向從前一樣帶他如朋友一般,那卻是不可能了。


    見我接受他的道歉,他仿佛如釋重負,小心翼翼試探著問道:“那......我還能叫你小小嗎?”


    “不能。”


    勒林神情有些尷尬,但這話不是我說的。


    孟璃掀開營帳,手裏擺弄著千裏鏡大踏步走過來在我身旁站定。三年沒見,我怎麽覺得這妖孽的腰更細了?他吃的飯是不是都長在個頭兒上了,怎麽比我高出那麽多?他不長肉的嗎?


    夜色中,他的臉似乎比從前還要小一些,眼尾變得有一點微微上挑,斜眼看人的時候讓人心裏煩躁不已,若不是看在他長得唇紅齒白還過得去,笑起來一副攝人心魄完全看不出來一點他內心多狡詐行為多沒正經的樣子,真想一巴掌呼到他臉上。


    “世子爺未免管的太寬了吧,我和五王子說話,您老人家摻和什麽?”


    孟璃斜眼打量我一眼,勾了勾嘴角道:“這玉家是虐待你沒給你吃飯嗎?怎麽三年一點兒個頭沒長?就你這個兒,爬的上鈴鐺的背嗎?”


    “孟璃!你別欺人太甚!”我強忍著不踮腳,隻好掐著腰仰起頭讓自己顯得氣勢足一點。


    今天為了方便趕路裙子穿短了,若是墊腳一定被他笑話死!


    孟璃一笑,揚起手裏的千裏鏡狠狠地敲在我的頭上,“有你這麽跟恩公說話的?”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誰承認你是恩公了?”


    “原來你們定北玉家這麽沒良心啊?才剛救了你們全家,轉臉就不承認了,真是讓人見識了。”


    這人今天說話真是氣死個人!


    “你說我就說我,扯我們玉家做什麽?再說了,誰是你救的?你要臉不要?那是人家代王殿下帶著陛下的殿前衛救的我們,關你什麽事兒?誰請你來了?”


    也不知道那句話讓他不愛聽了,忽然就變了臉收起笑容,“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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