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吃錯藥了?”我下意識脫口而出,孟璃瞪了我一眼,長臂一勾用力將我環住,然後毫不留情的捂住了我的嘴。


    我掙紮了幾下,可他那看著弱不禁風的胳膊跟鐵鉗似的,一動都動不了。容平更過分,見我向她求助竟然別過視線跟遠道說話去了。


    這個死丫頭,什麽時候學的這麽沒良心?早晚把她嫁出去!


    “哦,原來是衡王世子,失敬了。”木合信很有禮數,但臉色不是很好。


    “閣下初來乍到,倒對我大虞這幾個世子長什麽模樣很了解啊!”


    “在下既然在這金隅城做生意,對於這城中的貴人理應了解一二,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位貴人,那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是麽,不知道閣下做的是什麽生意?在我大虞,有些生意可是做不得的。”


    “生意麽,無非就是一買一賣,有人願意買,我便賣,世子爺若是想買,在下也賣。”


    “哦?這麽簡單?可惜,隻怕本世子想買的,你賣不了。”


    “願聞其詳。”


    “東酈二皇子的命,閣下肯賣麽?”孟璃說著話時仍舊笑吟吟地,但語氣中沒有一絲玩笑,眼中寒光一閃,瞬間讓人不寒而栗。


    木合信就那麽從容的站著,雙手在身前交握,雪白的長衫下擺不知什麽時候沾上了泥土,從前他總是一塵不染,現在這模樣倒叫他有了一絲真實之感。


    “若是價款合適,倒也沒什麽不能賣的,就看世子爺肯給多少價款了。”


    “那麽,閣下想要多少呢?”


    木合信調轉視線看向我,露出微笑,可我隻覺得頭皮發麻,下意識拽住孟璃的腰帶。


    “抓著我做什麽?鬆手。”


    我訕訕的鬆開手,孟璃環著我脖子的胳膊又加了幾分力,拖著我朝木合信走了過去,每走一步木合信的臉就黑一分,最終在距離他三步開外的位置停住腳步。


    “本世子方才說了,有些生意做不得,閣下這條命本世子先定下,等到了合適的時機,無需價款,貨也照樣提。”


    他說完便鬆開胳膊,卻反手握住我的手,拉著我從木合信身邊走過,我清楚地看到木合信眼中的殺氣一晃而過,倒是孟璃,這種場合竟然還笑得出來。


    他就這麽牽著我從二樓下來穿過滿是賓客的大廳走出了牡丹閣。今晚月色很好,點點繁星匯成銀河,牽星橋上來往行人很多,涔水河上的客船緩緩駛過,他拉著我穿過人群,跳上一條隻容得下兩個人的小船。


    我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麽,但直覺告訴我別跟他對著幹是最好的方法,何況今日我的腦子真的很亂,這麽散散心也好。


    於是我找了個舒服的角落坐下,他則撐著船槳劃起了船,穿過牽星橋在成壽渠轉了個彎往城北而去。


    不愧是在海上行軍打仗的人,他撐船很穩,我想起第一次坐船的時候,自己在木合信麵前吐的一塌糊塗,我懊惱的要死,他卻掏出帕子忍著笑替我擦嘴。


    那天也是這樣柔和的月色,隻是物是人非,眼前早已不是那個人了。


    想到木合信,我心中竟然隱隱作痛,如虹的話像是一根刺紮在心上,雖沒有動搖目標,卻讓人一時心緒難平。


    不過話說回來,隻要遇上木合信,我就很難記得理智為何物。前幾年在定北遇上他,是對他的恨和恐懼讓我保持距離,可今日他與前世截然不同,看著我的眼神也完全不一樣。


    須得承認,我抗拒不了他的眼神,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他的眼神就像是宿命的蠱,啃噬著我的理智。


    可這一生,我不能再在他的眼神中沉淪,我是定北侯府的二小姐,有要承擔的宿命。而他是東酈的二皇子,我們之間注定勢不兩立,隻能是仇敵。


    船頭的油燈隨著夜風微微晃動,有一隻飛蛾不知疲憊的撞擊著燈壁,沒經曆過烈火的灼燒,它隻會向往那要付出生命代價的光明,如果飛蛾也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它絕不會靠近火焰半步,人也是如此。


    船已過了比白日還熱鬧的西市,緩緩駛入王公大臣們居住的德壽坊。我仰起臉閉上眼睛,任夜風吹散頭發,岸邊槐花低垂,白色的花瓣快要鋪滿水麵,那一股濃濃的芍藥香應該是從夏侯府的花園飄出來的,兵部侍郎賀顯家的後牆爬滿了淩霄花,與鄱陽侯家探出院牆的九裏香一豔一素隔渠相望,果然還是金隅城的夜色更得我心。


    “不知道鄱陽侯家的九裏香今年能活幾日。”


    “九裏香適宜南境海邊,而不是金隅。”


    孟璃將小船靠近岸邊,放下船槳,兩腳輕輕一蹬躍上鄱陽侯家的院牆,折了一支九裏香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後騰空躍起輕輕落回船上,將手裏的九裏香朝我遞來。


    “謝謝,”我接過花枝,白色的五瓣小花成簇,淡黃色的花蕊很是可愛,香氣濃鬱卻不膩人。


    我歎道:“這麽好的花,可惜了。”


    鄱陽侯是南境人,聽說他老家海岸邊九裏香綿延十裏不絕,鄉情難改,所以他喜歡在府上種滿九裏香。


    可長在海邊的九裏香在金隅活不下來,鄱陽侯費盡心思也隻能哄得它們活幾個月而已,等入了秋滿院的九裏香就不行了,鄱陽侯隻能在開春後再花銀子從南境運新的回來種,還樂此不疲。


    “鄱陽侯喜歡,便不可惜。”孟璃淡淡道。


    “話是這麽說,可有人問過九裏香喜不喜歡麽?人家在南境長得好好的,幹嘛千裏迢迢跑到他鄉去尋死呢?”


    孟璃坐起身,看著我道:“花為愛花之人盛開,若無人欣賞,花開為何?”


    “花開乃是世間萬物之定律,怎麽會隻是給人看呢?深山老林中無人居住,難道就不開花了麽?鄱陽侯口口聲聲說喜歡九裏香,可因為他的喜歡,每年有多少九裏香死在他手裏,這是喜歡麽?這分明是自私!”


    “也許人家九裏香樂意呢?”孟璃抱著胳膊往後一靠,兩條長腿架在船側。


    “你又不是九裏香,你怎麽知道人家樂意不樂意?”


    “那若你是九裏香,你樂意不樂意?”


    “樂意什麽?樂意尋死?我可沒有為了有人喜歡有人看就自尋死路的愛好。”


    “你沒聽說過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那是你們這群折花之人給自己找的借口,專用來哄騙那些無知的花。”


    孟璃笑道:“別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我可不是。”


    “你不是什麽?不是哄騙花的折花之人,還是不是鄱陽侯這種自私之人?那麽,若世子爺是鄱陽侯,當如何?”


    “鄉情難改就回去唄,誰又沒在他腿上綁繩子。”


    月光透過樹的縫隙灑在他臉上,竟生出一股溫潤之感。我這才注意到他腰間別著的不是劍,而是我今早讓容平送到滕王府的馬鞭。


    我深吸一口氣,問道:“若有人不想讓他回去呢?”


    “路是他自己走的,關旁人什麽事?”


    “若是有人威脅他,隻要他回去就殺盡南境的九裏香呢?”


    “那就殺了那個人,”他頓了一下,認真道:“我孟璃從不受人威脅,也絕不會讓人傷害我看中的花,哪怕是一片葉子也不行。”


    “若那人是他的長輩,是他的至親呢?”


    他似乎察覺到我話裏有話,轉頭怔怔地看著我,我仍舊一臉認真等著他的答案。


    “隻要肯想,總會有法子,”他伸出手,掌心躺著的是我用來綁頭發的發帶,還以為丟在牡丹閣了,沒想到在他手上,“人生總有難關,隻要攜手共度,沒什麽過不去的。”


    他說的很認真,我接過發帶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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