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繁忙的上午結束後,皇帝通常於未時進午膳,午膳後即是皇帝的休閑時刻,可是天生勞碌命的慕容謹之幾乎沒有休息時間,就如此際,他仍一邊忙著批閱奏折,一邊和桌案前的某個無禮家夥作“討論”。


    “皇上對於紫月教真的要趕盡殺絕?”


    “對,你有意見?”慕容謹之一麵揮毫一麵說。“還是你有什麽想法?”


    “臣不敢,隻是覺得這樣是否太絕了。”應星河的語氣很平板,就跟他的五官表情一樣。


    “絕?”慕容謹之忽地停止揮毫,歎了口氣。“紫月教這些年在冷泰的主持下,為禍一方,朕這麽做也是為民除害。”


    “一個冷泰不足為懼。”應星河更是漠然。


    慕容謹之繼續揮毫。“那什麽才能讓朕懼?”


    “消失的太後與慕容龍秀。”


    “他們?”慕容謹之嘴角倏起一陣陰笑,“朕已將他們所有的親信都被鏟除,所有的後路都被切斷了,現在不急著料理他們。”


    “那臣師傅要去協助夏卿?”應星河無可無不可地說。


    “現在還不是時候。”


    “是。”


    望著應星河離去的背影,慕容謹之心想,如果夏卿能少些負擔,這樣一明一暗兩股助力,他還有什麽做不到的呢?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慕容謹之又低下頭去批閱奏章了。


    一天十二個時辰,戎蘭亭就有十個時辰在睡覺,睡足這麽多時辰,以一般人來講,一醒來大概是活蹦亂跳,一身充沛精力無處發泄了吧?可戎蘭亭的精神與體力,在一次又一次毒傷發作的情況下,已伐傷得太過厲害了,毒性的侵蝕一日不斷,無論白璃憂如何幫他進補調養體力,他依然一天此一天孱弱,半個月後,他已經連個杯子都拿不住了。


    這天,戎蘭亭剛從一場悠長而舒適的夢裏醒來,一睜眼便瞧見白璃憂靜靜地坐在床邊凝視著他,也不曉得她那樣子有多久了。


    他舔了一下幹裂的唇瓣,白璃憂立刻問道:“渴了?”


    戎蘭亭點頭,白璃憂便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著坐起來,並在他身後塞了好幾顆枕頭好讓他舒適地靠著,而後去倒了一杯猶半溫熱的參茶來,再同樣小心翼翼地喂進他嘴裏。


    “還要嗎?”喂完一杯後,白璃憂又問。


    “夠了。”戎蘭亭籲著氣道。


    “要再睡會兒嗎?”


    “不要,”戎蘭亭苦笑。“再睡下去,怕就醒不來了。”


    白璃憂一顫,立刻捂住他的嘴。“不要這麽說!”


    冰冷的手悄悄覆在溫暖的柔荑上,戎蘭亭深深吸了口氣,而後勾起一抹滿足的微笑。


    “好香。”


    沒有收回自己的手,任由他握著,白璃憂又注視他片刻後,突然說:“大哥,我們成婚吧!”


    笑容迅即消失了,眉宇倏地皺起,“你在說什麽鬼話?”戎蘭亭惱怒地低叱,“你以為我死定了嗎?你認為我若是從此斷了嗣,你便是罪孽深重了嗎?”他驀然甩開她的手冷哼。


    幽深的瞳眸深深凝視他片刻,而後她悄然垂下雙眸。“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戎蘭亭不語,隻是別開頭。


    白璃憂輕歎。“我一直沒有再嫁人的打算,原就準備一輩子獨身到老。可是如能嫁給了你,那樣也未嚐不可,反正我過的依然是獨身生活。


    她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


    “然而,對我而言,那樣依然是不夠的,在我心目中,男人不應該隻是那樣的,並非一定要成大功、立大業、做大官,但是……光隻那樣是不夠的,男人應該更有力量、更能令人震撼、教人感動的!”


    戎蘭亭突然插了一句。“像你之前的夫君?”


    “不!”白璃憂卻立即否決了。


    ‘’與他之間,早已結束,這些年我甚都沒有想到這世間還有那樣一個人,對於大哥,這些年來卻時常想念起大哥的耐心體貼,想念和大哥一塊兒散步,淺酌的時光,如果事情能重來一遍,我一定不會與大哥分開。”


    白璃憂抬眸對戎蘭亭綻出一個歉然的微笑,戎蘭亭輕撫她的嬌靨,她赧然地垂下如扇般的睫毛。


    戎蘭亭呆了呆。“嗯?”


    白璃憂歎息著又垂下雙眸。


    “每一回看著大哥痛苦,我心中的痛就一回深過一回,於是,我明白了,我的心便已不自覺地牽係在大哥身上了。”


    戎蘭亭的雙眸倏地驚喜地一亮。“真……真的嗎?”


    沒有回答他,白璃憂兀自垂眸低語,“一顆陷落的心隻會越陷越深而已,每一日見到大哥,我都可以感覺得到比前一日更眷戀大哥;每一回眼看大哥受苦,我也可以感覺得到心中的痛在加深;每一次大哥熟睡時,我就情不自禁地恐懼起來,恐懼……恐懼相公再也醒不過來了!”


    一滴淚水悄然墜落,戎蘭亭抬手扶起她的下巴,雙眼在她那兩隻溢滿淚水的瞳眸中流連,於是,又是另一滴熱淚垂下。


    戎蘭亭歎息著將她攬入懷裏,輕輕地,將冰冷的雙、唇、覆上那兩片帶著淡淡梅香氣息的唇瓣。


    她偎在他胸前低低地呢喃,“你一定要撐下去呀!一定一定要撐下去呀!”戎蘭亭溫柔地撫掌著她沁著梅香的秀發。


    “我會的。”


    這年,黃河再度決堤政道,沿海各省更是連連風災,一批又一批的災民彷佛潮水般湧入災區附近的城鎮,無助的眼神、乞討的髒手、悲涼的處境、困窘的情景,幾乎走到哪裏見到哪裏,令人眼熱鼻酸,貝齒緊咬下唇,眸眶盈盈含淚,季琳琅滿心酸楚,恨不得回家搬幾車銀子來救濟他們,但是……盛子銘全然無動於衷。


    季琳琅錯愕地注視著盛子銘,他的表情一如往常,清澈的眼神柔和依舊,並沒有鄙夷,沒有輕視,但也沒有同情,沒有悲憫,彷佛這一切他都看不見。


    為什麽?他瞎了嗎?他真的瞧不見這些流離失所的災民有多淒慘嗎?


    “你沒瞧見這些災民嗎?”季琳琅忍不住要問。


    “瞧見了。”


    “那麽……”季琳琅依然緊盯住盛子銘。“你不想救濟他們嗎?”


    “不想。”盛子銘毫不遲疑地否決,依然輕聲細語,卻看也不看季琳琅一眼。


    沉默一會兒。


    “你不同情他們?”


    “不。”


    “不可憐他們?”


    “為什麽?”季琳琅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門,憤慨的質問每一個字都宛如利矢般尖銳。“他們明明那麽可憐,那麽需要人家幫助呀!”


    盛子銘這才淡淡瞟她一眼,“需要幫助的人並不一定真的需要幫助,”他細聲細氣地說。“可憐的人也大有可能會跳起來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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