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密布,陽光隱沒,雨絲又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綿綿細細的,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卻真真實實的沁入衣布裏,悄悄地、慢慢地浸濕了毫無遮掩地屹立在天空下的人,南槍北索,還有四周觀戰的人。


    又因為他不愛動武,見過他的身手的人也不多,就連蕭瑟兒,成親近一年,她也沒那榮幸見識過,不過敗在他手底下的可都是江湖上高手中的高手,成名多年的棘手人物,包括北六省黑道總瓢把子,之後,北六省霸主的名銜便順理成章的套到他頭上了。


    這麽一比較起來,王楠的北六省霸主更為名副其實,因為楚無極尚未有機會打敗南七省綠林總瓢把子。


    “爹,你說他們誰會贏呢?”蕭承風咽著口水問。


    “說實話,”蕭老爺緊張得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呼吸了。“我一點也不敢說!”


    “這可是南方和北地頭一回正式對上呢!”蕭晨衣的夫婿咕噥。


    “最好是三姊夫贏。”蕭采衣呢喃。


    “廢話,當然最好是三妹夫贏。可是……”蕭承堯憂心地來回看那兩個依然對峙不動的人。


    “畢竟南槍成名得早,事實如何真的很難預測。”


    “但……”


    “閉嘴,人家在這邊緊張得要死,你們在那邊聊什麽天!”蕭瑟兒頭也不回的斥罵過來。


    誰有心情聊天呀!


    不過,他們了解蕭瑟兒的心情,於是大家都閉緊嘴巴不再出聲,靜靜等待著場中那兩人不知何時才會開始。


    而那兩個已對峙一炷香之久的對手,四道目光相互鎖定,彼此緊緊地凝視著,氣氛沉重而鬱悶,這種高手拚鬥之前的僵峙情勢特別緊張又恐怖,因為他們都在尋找對方的破綻,以便在動上手後搶占上風,一旦真的發動,定然是驚天地而泣鬼神的龍爭虎鬥。


    驀地……


    看不出是誰先發動的,旁人看來倒像是他們兩個事先約好在同一時、同一刻發動的,楚無極的長槍平平揚起,卻在揚起的刹那間暴翻猛挑,紅雲乍現,尖銳的嘯聲破空裂風,快得不可言喻的指向王楠,凶狠無比。


    同一瞬間,陡然一陣密集的劈啪爆響,閻王索猶如層雲翻滾,又若黑浪洶湧,更似千龍飛舞,揚卷起層層黑色氣流,挾著駭人的風雷之勢,山撼海湧的卷向楚無極,狂悍無匹。


    由於毫無預警,眾人猛一下抽了口氣,然後就被那澎湃浩瀚的場麵駭嚇得忘了呼吸,直至快窒息了,才紛紛張嘴急促的猛吸空氣。


    “好……好驚人,楚無極和東湖秀士的拚鬥根本沒得比!”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對招啊!”


    長槍狂舞飛穿,帶起一個個翻騰的漩渦,有如毒蛇出洞、橫掠暴旋,亦似飛瀑怒濤、翻江倒海,槍掄勢起,橫掃八方,罡風四射,天昏地暗。


    然而那條宛似活龍般的黑索更是精絕詭異,剽悍勇猛。


    如同江湖傳言,王楠那條閻王索果然是活的,不隻是因為那條黑索無論盯上了誰,誰就會像是被閻王盯上似的再也逃不脫,更因為那條黑索在王楠手中已不僅僅是一條黑索,它隨時可以轉化為各種兵器,以任何方式,憑任何招法來施展,是槍、是棍,也是鞭、是鉤,似遊龍馭風、似虎嘯鷹揚,又似驚濤駭浪、似山崩地裂。


    那是一條千變萬化的怪物,更是一隻淩厲凶猛的魔鬼!


    “真……真的好厲害!”蕭瑟兒作夢似的喃喃驚歎。


    “我仔細看過他那條黑索好幾次,也沒什麽特別的嘛,黑不溜丟的一條,除了格外堅韌,又比一般套馬索長一些之外,也隻有黑索尾端多了一支似錐又似槊的利器比較特異,我曾試過要它兩下卻差點被絆個四腳朝天,可沒想到那條沒啥稀奇的黑索使在他手裏竟是如此詭異玄妙,活龍活現,簡直是風雲變色,日月黯無光!”


    “這就是武學功力程度上的差異,所以他是北地霸主,而我們隻是區區小角色而已!”蕭老爺感歎地道。


    “嘖,真是,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的男人究竟有多厲害!”蕭瑟兒嘟囔。


    “真不知道他是怎麽練出來的?”蕭承風咕噥。


    “肯定下了不少功夫!”蕭醒衣的夫婿說道。


    “那可不,他……”


    先前是因為隻見過楚無極的精湛功力與超絕的槍術,卻沒見過王楠的身手究竟如何,蕭瑟兒才會緊張、會擔心,但此刻見場中那兩人似是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她才放下心來,開始有心情討論起來了。於是,就在他們說話間,一百招過去了,兩百招過去了……


    “奇怪,雖然他們看上去平分秋色、不分上下,但為何我會有種錯覺,”蕭秀衣的公公納罕的低喃。“似是閻王索早已勝券在握,卻又不願盡早結束這場比鬥,這是為何?”


    “經你這麽一提,嗯,我也看出來了!”蕭晨衣的公公點頭附和。


    “真的?”蕭瑟兒馬上歪過頭去問。“從哪裏看出來的?”


    “從哪裏嘛……”蕭醒衣的公公雙目緊注場中毫不稍瞬。“嗯,從楚無極的槍法招數中,隱隱可以感到一股不耐煩和怒火……”


    “而閻王的黑索反倒愈來愈冷靜、愈沉穩……”蕭老爺也看出來了。


    “嗯嗯,這隻有一種可能……”蕭承堯的嶽父若有所思的低喃。


    “楚無極已使盡渾身解數卻還贏不了厲閻王,所以他開始著急了……”


    “相反的,厲閻王尚未使出全力……”


    “換句話說,真要分勝負也早就可以分出來了……”


    “而楚無極除了俯首稱臣之外,也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是嗎?”蕭瑟兒聽得又驚喜又有點懷疑。“如果真是,那將軍又為何要讓他呢?”


    “這個嘛……”


    蕭老爺和其他四位親家相對而視,再同時轉注場中,楚無極的長槍不知何時已變成了六節槍,然後,三百招過去了,四百招也過去了……


    “那也隻有一個可能……”


    “什麽可能?”


    “厲閻王心存仁厚,不想讓楚無極太難堪,以為拖久一點,楚無極或者會自動收手,大家就算是平手。”


    “以楚無極那種妄自尊大的心態,他會接受平手?”蕭瑟兒不以為然的哈了一聲。“我看他早已被自大蒙蔽了眼睛,根本就看不出來自己打不過將軍;也或許他比我們更早看出整個狀況對他不利,但他不能、不願,也不可以認輸,所以才會急說他還找不到將軍的破綻,甚至也可能想說打久了將軍會自己認輸……”這才說對了!


    雖然楚無極自己也曾擔心會落敗,然而一旦真的動上手之後,他就不再接受會被打敗的想法,一意認定自己一定會贏,也非贏不可,即使情勢多麽明顯的對他不利,他還是不願意承認,下意識裏總存著幾分僥幸的心理。


    或許時間拖久一點,他就能夠找到厲閻王的破綻,一舉打敗對手;也或許厲閻王會幹脆自己認輸,反正厲閻王不在意聲名,也知道這麽一來,他就不會再來“騷擾”了,何“樂”而不為?


    總之,他絕不會認輸,因為——他不能輸!


    五百招過去了,楚無極愈來愈焦躁,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樣犀利凶狠,簡直就像是在對戰深仇大恨的仇敵,安心要將對方置之於死地;六百招過去了,王楠愈來愈穩健,幾乎隻是在見招拆招而沒有任何反擊……


    “楚無極到底在幹嘛呀?現在連我都看得出來他不太對勁了!”蕭瑟兒嘟囔。


    “真是想不到,原以為南霸與北霸之間的差距應該不會太大,最多隻是毫厘之差而已,而且勝者必然是南槍,可是現在看來……”蕭老爺感歎地搖搖頭。


    “他們之間確然有一段相當明顯的距離,而勝者恰好相反,是北索。”


    “虧南槍那樣自信、自傲可以勝過北索,才會一再主動挑釁……”蕭承堯的嶽父喟歎道。


    “他是被虛榮心所累……”


    “的確,他的虛榮心太盛,如今反要栽跟頭在那無意義的虛榮心上……”


    而這個跟頭一栽下去,恐怕南槍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快看,約莫要分勝負了!”


    眾人連忙將視線移往場中,但聞一聲爆響,纏戰中的人影驟然分開,楚無極雙目怒火熊熊,死死地盯住王楠,散亂的頭發似刺蝟般根根倒豎,連呼吸也變得粗濁了,活像一頭垂死掙紮的老虎。


    而王楠,始終那樣冷靜沉著,那樣剽悍凜冽,隻是,多了幾分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氣,仿彿正待撲殺獵物的豹子。


    忽地,嘩啦啦啦聲響中,楚無極的六節槍又回複原來的長槍,再喀啦一聲,兩手一分竟又變成一長一短雙槍,眾人正感訝異間,蕭承堯的嶽父已然驚悚地倒抽了口寒氣。


    “老天,南槍要使出他的壓箱底絕活兒:天地無雙了!”


    “你見過?”


    “一次,我隻見過一次,十五年前,據我所知,南槍也隻使用過那麽一次,之後,他便成為南七省的霸主,再也沒有使出過這一招了!”


    “那麽,果真要分勝負了。”


    語聲剛落,驀聞楚無極斷叱一聲,旋見紅霧霍然暴染,仿佛洶湧的浪潮,囊括了整個天與地,而耀眼的銀槍頭便隱藏在紅霧中,飛戮向王楠,快得匪夷所思。


    雙眼倏眯,王楠原地不動,黑索卻在刹那間盤旋而起,溜溜寒芒似暴雨般從四麵八方瀉落,圈舞的索影帶著有形與無形的激蕩回繞狂飆,空氣猶如碎裂般的呻吟,那紅霧也被撕碎了,仿彿紅雨般飄落四處,而那躲藏在紅霧中的銀槍頭也當的一聲歪了準頭,就在這一瞬間,王楠背後猝然出現另一抹槍尖刀影,有如來自幽冥的詛咒,更似來自地獄的魔手,直刺向他的背心……


    “將軍!”


    在蕭瑟兒的失聲尖叫中,如同開始一樣的突兀,眨眼間一切就結束了,而觀戰者根本沒人看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們見到的隻是最後的結果。


    兩個對手相距十步,靜靜地相互對視。


    楚無極雙目失神、表情落寞,還有幾許迷憫與惆悵,以及一絲隱藏不住的懊悔,好半晌後,他伸出手。


    “還給我!”


    王楠一語不發,默默地把那支飛戮向他背心的短槍扔還給楚無極,楚無極怔愣地注視短槍片刻後,毅然轉身。


    “我們走!”


    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人動上半根寒毛,直至看不見楚無極等人的身影之後,喜極的歡呼聲方始轟然爆起,每個人都又驚喜又欣慰的笑成一團。


    “贏了!贏了!北索贏了!”


    這當中,最誇張的是蕭瑟兒,她竟然跑到王楠麵前撲通一聲跪下,還把額頭磕到地上去。


    “將軍,我誠心誠意拜你為師,請收我為徒吧!”


    “……”


    “為什麽嘛,為什麽不能教我嘛?”


    “我沒說不教你,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再教。”


    “但那還要好幾個月耶!”


    “很快就過去了。”


    “是喔,你的時間是很快就過去了,但我抱著這個愈來愈大的肚子,時間過得才慢呢,哼,都是你‘害’的!”


    “……我先教你一些口訣吧!”


    “好好好,先背口訣也可以,走走走,現在就回房背口訣去!”


    望著轉怒為喜的蕭瑟兒又拉又扯地硬拖著無奈的王楠回房,蕭夫人不由得籲了口氣,感慨的,也是寬慰的。


    “五個女兒裏,我最擔心的是她,沒想到最幸運的也是她。”


    蕭采衣噗哧一笑。“就像爹說的,她是走了狗屎運!”


    蕭晨衣也抿唇笑了。“這麽一來,娘可以安心了吧?”


    “還有采衣呢,”蕭醒衣輕聲提醒。“別忘了血虎會的潘壽長尚未解決。”


    “那有什麽問題,有三姊夫在,誰怕他呀!”蕭秀衣安慰地拍拍蕭采衣。


    蕭夫人憂心忡忡地搖搖頭。


    “他的問題才大呢,你們可知道為什麽楚無極一心想稱霸武林,卻遲遲不去找潘壽長比個高下呢?”


    四姊妹狐疑地相視一眼。


    “難不成,楚無極知道自己打不過潘壽長?”


    “正是,潘壽長是四十年前的武林三霸天之一,當年無論是黑白兩道或南七省、北六省,對武林三霸天無不俯首稱臣,一聽到他們的名號,沒有一個不心膽欲裂、魂飛魄散的。如今武林三霸天隻剩下他一人,他就像唯我獨尊般地高高在上,你們想,又有誰敢捋其虎須?”


    “可是……可是楚無極不也說,潘壽長由他來打發嗎?”


    “不然你要他怎樣?還沒開打就先認輸?不,他丟不起這個臉!”


    一聽蕭夫人說的,四姊妹不禁麵麵相覷,臉色一張比一張難看,蕭采衣更是神情慘澹、黯然情傷。


    幸運逃過了這一關,卻還是逃不過另一關嗎?


    又是一個雨季裏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燦爛、溫暖和煦,蕭家的人卻心情一個比一個沉重,因為這天是潘壽長帶孫子來下聘的日子。


    原以為潘壽長要來的話也會一大早就到,於是所有人也在一大早就在馬場大門口等待,可是等呀等的卻等不到人,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蕭家的人不由開始興起僥幸的想法;也許潘壽長不會來了。


    然而正午前,就在蕭老爺正打算叫大家回馬場之際,馬路盡頭處出現了一隊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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