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沂中擺擺手請萬伯蘭坐下:“先生稍安勿躁,對張太尉莫要妄自揣測,畢竟濠州前線指揮是我,承擔戰敗的責任還是應該的。”


    他又看了看謝易和施全接著說:“從去年到今年三月以來,我大宋諸軍全麵反擊金軍的情況看,雖獲得不小戰績,但也出現太多問題需要糾正。比如說作戰信息傳達速度慢,諸軍間協同能力差,往往各自為戰,相互間缺乏支撐。後勤供應遲緩,導致多次戰役將士都是在食不果腹、裝備匱乏下艱苦作戰。更有甚者,有些將帥擁兵自重,公然抗拒朝廷命令,為保自身實力,遇敵人畏懼不前,對友軍見死不救,每天上演的事例讓人觸目驚心。宋軍如此現狀,何談收複失地,一雪前恥?”


    謝易受到觸動很大,自己隻是平民百姓,根本看不到戰爭全貌,道聽途說居多,沒想到宋軍光鮮的背後竟隱藏如此巨大的隱憂,這讓他驚出一身冷汗。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對時局的判斷過去樂觀,宋軍需要革新的地方還有很多。


    施全同樣受到震動,他低下頭沉默不語,即將恢複中原的血脈賁張變成了對未來前途的一片茫然。


    楊沂中站起身在亭子裏來回踱步,斟酌著每句話的用詞:“正是看到這樣的局麵,官家才痛下決心要對諸軍進行徹底變革。收歸指揮權至中樞,把分散開的拳頭捏緊,由朝廷統一調度,相信會起到最佳成效。你們二位能理解朝廷的軍務調整的用意了吧?”


    謝易思索著點點頭:“這倒是一個破舊立新的法子,也能起到眾誌成城的結果。上下一體,作戰執行會更得力些。”


    已經恢複平靜的萬伯插話道:“越是好經就越容易念歪。樞密院、兵部和殿前司都認為這是個好法子,可禁軍將帥就未必這樣想了,畢竟牽扯他們的自身利益,誰會甘心拱手送人?大宋五大禁軍主力,每個都有數萬裝備精良的兵力,占據著江淮要命的位置,難保此時不會有人跳出來要挾或對抗。搞不好,就會重蹈淮西兵變的覆轍。”


    楊沂中停下腳步,憂心忡忡地說:“紹興六年,京東、淮西宣撫使劉光世臨陣畏縮,擅自後撤,幾乎導致戰役功敗垂成。紹興七年二月,官家痛下決心罷免劉光世剝奪了他的軍權,八月,劉光世部將酈瓊發動兵變,殺兵部尚書呂祉,裹挾四萬宋軍叛降偽齊劉豫,導致淮西門戶洞開,乃當年我大宋最大危機。前車之鑒,不可不防。”


    謝易沉默不語,他也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每一場變革都會牽扯太多人利益,都需要如臨深淵般謹慎,宋軍現在絕對不能發生動蕩,不然將會誘發難以收拾的後果,這個後果即使是官家也負擔不起。


    楊沂中坐下後環視眾人道:“既然官家已經批準實施禁軍新政,再大的困難都要推行下去。官家任命秦相具體負責實施,協助秦相的還有我和參知政事王次翁,以及淮西宣撫使張俊,建康、鎮江、淮東宣撫使韓世忠,荊湖北路、京西南路宣撫使嶽飛。隻要這三人交出兵權,即可入樞密院任樞密使和樞密副使,統領大宋軍務,相當於副宰相級別,也算是位極人臣,能給他們的最好待遇了。”


    謝易和施全都有些懵,江淮防線沒有了他們三個在前線指揮,不用談北伐中原收複失地,就算是防守,真能頂得住金軍的進攻嗎?


    似乎看出這兩個人的心思,楊沂中緊接著說:“解除指揮權並不是不讓他們打仗,在樞密院他們還可以參與訓練部隊、製定計劃、甚至參與指揮作戰。畢竟這幾個都是國家棟梁,大宋安危重任還要靠他們支撐。”


    謝易和施全對視一眼,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張俊、韓世忠和嶽飛在軍界威望極高,換了誰都鎮不住他們統領的禁軍,朝廷和官人真的有這麽大的把握嗎?


    楊沂中坐回石凳,首先對施全布置工作:“秦相的計劃是以論功行賞為由,誘使三人回臨安參加禦前會議,在酒宴現場當即剝奪他們的軍權,以絕他們的不臣之心。你率侍衛步軍在現場監督護衛,如有人反抗就當場拿下投入大理寺問罪,也不允許有一人逃脫宴會。如有疏失,拿你是問。”


    施全下意識地起身拱手領命,楊沂中轉向謝易道:“你作為樞密院委派的副監軍進駐建康,負責監督韓世忠所部動向,如有將領煽動鬧事,你有便宜行事的授權,務必使建康、鎮江、淮東防線平穩無慮,不得有誤。”


    謝易也起身領命,他的心情和施全一樣沉重,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在大變局中承擔了角色,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如果激起兵變,難道真的同室操戈,劍指浴血抗金的將士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氣可以麵對那樣的場景。


    楊沂中喝了一口茶,緩和了一下語氣道:“任務都交代給你們了,有什麽要說的就講出來,現在不在公堂之上,一律言者無罪。”


    施全仍然沉默,臉上已經顯露不悅神色。謝易怕他口不擇言,馬上搶先發問:“既然官家已經批準,為了確保宋軍革新成功,我願赴任。但我一個七品都巡檢如何能彈壓那些三品、四品將領?是不是應該委派更高級別官員前往,可以在官階上鎮住韓家軍將領?”


    萬伯蘭代楊沂中解釋道:“我大宋向來不講品級高低,隻論官職大小。你是樞密院任命的副監軍,論職務是高於韓家軍任何將領的,誰敢不聽你的命令?再說,官大也未必能鎮服那些刀頭舐血的將領。淮西兵變的時候,兵部尚書不照樣被叛軍所殺?我聽說你憑借一人之力,糾集烏合之眾,力敵成百上千金軍,殿帥看重的就是你這樣的膽識和魄力。”


    楊沂中看謝易還是麵露難色,安慰道:“去建康的監軍正在兵部所屬官員中遴選,不會讓你一人獨挑重擔。但你要記住,兵部官員隻是一個旗號,他們是文官,關鍵時刻沒能力有什麽大作為,實質上主要負責實施的還是你。”


    謝易又問:“敢問大帥,我去建康監軍的期限是多長時間?”


    楊沂中道:“此次調整預計是一年完成,最遲明年桃花盛開的時候,你就算完成使命。我相信,到那時,宋軍將會脫胎換骨,浴火重生。也隻有如此,北伐中原收複失地才大有可為。”


    施全聞聽此言才臉色疏緩了些,他表態道:“屬下謹遵將令,但屬下以為,三位統帥都不至於有反叛不臣之心,即使有不中聽的混賬話,也隻是武臣的性情使然,大可不必動刀兵,行詔獄。太過嚴厲,難免傷了將士的報國心。”


    楊沂中摸了摸胡須笑了,寬慰道:“這個自然,他們都是戰功彪炳的名帥,說點怪話,甚至指著鼻子罵我,我都會唾麵自幹,絕不敢有任何怨言。他們能理解朝廷良苦用心,服從朝廷安排,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兵戎相見呢?”


    等了片刻,看兩人都不再問話。楊沂中一拍大腿站起來道:“那就這麽定了。我還要和秦相一同見官家,就不留你們吃飯了,晚上叫上你們的家眷都到我家吃飯,還有想不通的,到時候可以接著談。但你們謹記,此等軍國大事我坦誠給你們交代,就是沒有把你們當外人,你們若泄露半個字,不但是辜負了我,更是背叛大宋,那時候就沒有交情可講。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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