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下起了雨,院子裏的樹葉被雨滴擊打的發出一片沙沙聲。


    謝易已經醒了,但應萱纏著不讓他起床。想想自己到了建康,還不一定多長時間才能回來,他也就隨應萱的心願,繼續摟抱著她說著私房話。


    應萱幽幽地歎息道:“自從在巢縣把身子給了官人後,官人無一日不寵幸奴家,真是天天快活,可從今起,官人就要去建康,少不得十天半月不回,這叫奴家如何睡得安穩?”


    人都是這樣,時間長了就形成習慣,習慣就成了自然。當自然被打破,人就開始變得不習慣。


    謝易笑了:“我已經幫我的忘憂奴想好了法子,保準讓你每天不會空落落的。”


    應萱來了精神,眨動著大眼睛,催著謝易趕快講。


    謝易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個小箱子:“那裏麵是我查閱卷宗留下的韓家軍筆記,有些是卷宗抄錄,有些是我的點評和想法,沒有分類也很淩亂,有勞娘子幫我整理出來。當你裝訂成冊的時候,我也就該回來了。”


    應萱笑了:“這確實是個消遣時光的辦法,也能幫官人做點實事。官人走後,奴家即刻整理。”


    兩人雖然難舍難離,但應萱知道謝易不能耽誤軍務,要盡早動身去建康與王克己匯合,也隻得悻悻而起,攜侍女們送到院門外,含淚看謝易消失在雨霧中。


    謝易來到知府二堂,已等候多時的陶佑馬上稟報道:“一大早監軍派人過來捎話,他已到建康,命副監軍今晚前務必趕到,他有要事相商。”


    看陶佑焦急的神情,謝易安慰道:“不急,鎮江到建康不足兩百裏,我們都是輕騎,日行四百裏都不成問題。即使現在下雨,按時趕到也綽綽有餘。你回去通知背嵬衛隊到衙外集合,我向劉知府辭行後就走。”


    謝易來到知府大堂,遠遠看到劉子羽正在審案,他停下腳步,正好看到一位路過的府衙知事,便喊住他道:“劉知府正在辦公,我不便打擾。代我知會一聲,謝易已經啟程,請劉知府照顧好我的家人。”


    知府門外,背嵬衛隊已經整裝待命。謝易翻身上馬正要下令出發,忽然看到那個知事匆匆跑來,叫住謝易遞給他一個信封,氣喘籲籲地說:“劉知府讓我把信給副監軍,這是他昨晚得到的密報,請副監軍到了建康立刻拆閱,閱後即焚。”


    建康原名江寧,建炎三年,宋高宗趙構一路遷徙到江寧後,下諭旨改江寧府為建康,暗含南宋朝廷有意在此定都。


    但換了名字也沒有給建康帶來好運,除了經曆多次瘟疫、火災,金軍幾次南下都侵入過建康,做出過火焚建康的暴行,甚至當地的匪寇趁亂也占領過建康。這座曆史名城戰火不斷,既不安寧也不健康,太廟和行宮因此建建停停延續了十年之久。


    因為安全的問題始終無法解決,最終朝廷放棄了建康,選擇定都臨安,建康作為南宋都城的曆史機會從此擦肩而過。


    這天酉時,建康城大雨滂沱。在都督府內的王克己心神不寧地來回踱步。參軍煉濤坐在燈燭下看完密報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朝廷召開的臨安會議,三位宣撫使隻按時到了兩位,嶽飛沒有到……會不會有人走漏了風聲,他有所企圖?”


    王克己緊皺雙眉道:“此等軍國大事豈容妄自揣測,更何況本監軍負責的是建康、鎮江的淮西防務督導,荊州襄樊即使突發變故,也與你我無關。”


    煉濤暗歎這個臨安名士稚嫩天真,他隻能提醒道:“話雖如此,但嶽家軍增援廬州後,嶽飛稱病一直在舒城修養,舒城距離建康不過是五天路程,素問嶽家軍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如突然發難,其背嵬軍不出三日就可兵臨建康城下。到時候,韓家軍群龍無首,監軍如何自處?”


    王克己煩躁地拉開房門大吼道:“來人!快去看看副監軍怎麽還沒到?”兩個親兵答應一聲冒雨跑出了小院。


    他看著如斷線珍珠般的大雨,禁不住埋怨道:“這位謝兄也太過散漫,公務何等重大,他竟把家眷都一起帶上,火燒眉毛還不忘兒女情長,看來他難堪大任。”


    煉濤陰陽怪氣地笑道:“這位副監軍是個多情郎,聽說他的妻子是個被休的棄婦,他還當寶貝似的在家供著,這則風流韻事也成臨安的最新笑資。”


    王克己自知剛才無意失言,他馬上伸手製止道:“參軍勿言,坊間戲說不可登大雅之堂,尤其是此時此地更不可散播。韓家軍將領知道,就有輕慢之心,有損我的軍威銳氣。”


    煉濤臉一紅,這個世家子弟還有些分寸,他忙躬身致歉:“屬下知錯,謹尊監軍令。”


    門外忽然聽侍衛稟報:“啟稟監軍,副監軍已到都督府。”


    王克己鬆了口氣,命令道:“請副監軍進來。副監軍所帶衛隊暫住侍衛營,備好酒肉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謝易匆匆沿著幽廊向後院走來,走到垂花門口懸掛的燈籠下,他停下腳步,拿出劉子羽的書信看了一遍,頓時心被揪起,但謝易神情依然平靜,他邊走邊撕碎書信,放入口中嚼碎吞下。


    當王克己看到全身濕透的謝易忙拱手相迎:“謝兄鞍馬勞頓,著實辛苦了。”


    謝易看王克己並為穿官服,就拱手回禮:“讓王兄久等,恕罪。不知臨安那邊是否進展順利?”


    王克己接過侍衛疾如風帶著的包袱,揮揮手道:“我和副監軍有要事相商,這裏不需要你伺候,你到侍衛營用飯吧。”


    疾如風看謝易點頭,這才躬身施禮退出。


    王克己把包袱遞給謝易,指了指已經擺好的飯菜:“你換了衣服,我們邊吃邊談。”


    謝易轉到屏風後脫下濕衣,扔在一旁的椅背上。打開應萱為他準備好的包袱,先拿毛巾擦幹身體。換衣服時,聞到衣服上有應萱身上淡淡的香氣,謝易感到家的溫馨,臉上露出一絲幸福的微笑。


    當他繞出屏風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滿了酒菜,煉濤已經拿著溫好的酒壺,在三個杯中分酒。


    王克己指了指窗前的書桌,吩咐道:“桌子上有下午得到的樞密院密報,你先看一下,看完我們邊吃邊談。”


    說完,他拍拍手,在侍衛的引領下,走進來兩個抱著琴瑟的女子,衣著華美,神態端莊。兩個女子向屋裏的三人屈膝致禮後,靜靜地坐到飯桌對麵的琴桌後,一人彈琴,一人撫瑟,開始演奏起來。


    謝易看完嶽飛沒有按時參加會議的密報,簽了名字,折好放回原處,這才在酒桌前落座。


    三個人相互寒暄著喝了一杯酒後,王克己問道:“謝兄如何看密報上的事?”


    謝易道:“在臨安時,我閱讀過正月以來柘皋和濠州的戰報。曾有戰報提及,嶽飛率軍馳援廬州時,舊疾複發,日夜咳嗽不休,但仍堅持日行兩百裏。近兩千多裏的長途行軍,嶽飛身體幾乎被拖垮。大戰之後,聞聽他已無力返回鄂州,一直在舒城調養身體。以他的身體情況,遲到幾日也說得過去。”


    煉濤插話道:“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若嶽飛有不臣之心,突然發難建康,請問副監軍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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