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兩的差額,在後世估計不會怎麽樣。


    但這是大明,是洪武皇帝治下的大明。官吏受賄枉法者,髒一貫以下杖刑七十,每五貫加一等,至八十絞;監守自盜倉庫錢糧等物者,髒一貫以下杖刑八十,至四十貫斬;官吏貪汙至六十兩銀子以上者梟首示眾,並處以剝皮之刑。


    六十兩銀子,足夠扒皮了,而且,扒皮不是一個虛詞,是真的!


    如果不是薛超一直在喊冤,不停地要求上訴,而且,賑災那件事情,他的確做的不錯,否則的話,他怕是早就被剝皮實草,以警後人了。


    而讓馮鏜有些搞不明白的是,他還沒有聽懂,紙麵上的數字變化,為什麽會讓薛超差點兒丟了性命呢?


    薛超看出馮鏜的困惑,解釋說:“當初賑災,為了確保每一文錢都不浪費,我是精打細算,一文錢都不敢亂花用。所有的賬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在紙麵上。連同剩餘的銀子上繳之前,我核對的清清楚楚,絕無錯漏。那日,看到賬目上那‘一百七十兩’的剩額,我起初是一口咬定,有人篡改了我寫的東西。”


    “嗯。”馮鏜點點頭,問他,“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薛超說:“我覺得是有的!可惜,沒有證據!當日,我當著縣衙所有人的麵,把那本賬冊從頭至尾親自核對了一遍。結果,卻讓我震驚。花銷太過繁複,我不可能記得所有的細目,大差不差的數字倒是知道,但記憶中卻沒有確切的數字了。經過一番計算,賬目竟然沒有任何的問題!最後確實應該是一百七十兩的剩額,但我也說了,我記得很清楚,就是一百一十兩,多一文錢也沒有。”


    馮鏜說:“所以,你覺得是有人篡改了你的賬目!用以栽贓陷害你?可是,當日上繳銀子,應該是有憑證的吧?你為什麽不拿憑證對峙呢?”


    薛超說:“當日交銀,的確是留有憑證的,那憑證還蓋了縣衙的大印!我一直貼身保管,從未離身過。那憑證上的字寫得清清楚楚,卻於我極為不利!上麵寫的是:已繳剩額賑災銀共計一百一十兩。馮同知說我私吞了那六十兩紋銀,定要我交出來。可是,我一年的俸祿才多少?家中都從未見過這麽多的銀子。更何況,不是我拿的,我要怎麽交出來?”


    馮鏜點點頭,“聽上去,你似乎真的是被冤枉了。”


    薛超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當日,我被馮同知扣押在大堂,衙役去我的住處搜查,從床下搜出一隻小箱子,裏麵正正好好,就是六十兩官銀!”


    嗯,這就是人贓並獲了。


    馮鏜問他,“人贓並獲,該是要逼你伏法了吧?”


    “那是自然!”薛超說,“馮同知當日就將我投入府衙大牢待審,先是來跟我談條件,提的還是老事情。關於他們想要貪墨稅糧的事情,我剛剛到任的時候,就聽知縣講過了。當時我嚴詞拒絕,還痛罵了知縣一番,要他幡然醒悟,不然我就要去檢舉他!他當時似是怕了,之後就再沒有提過。這次被馮同知舊事重提,我才知道,原來,他們是一夥兒的。”


    馮鏜聽著,點了點頭。軟的不行,自然上硬的,無可厚非的流程。


    薛超說:“我是軟的也扛過來了,硬的也扛過來了。這麽久的時日,我唯獨想不清楚的,就是我那本賬。我的字跡,旁人不認得,我自己卻絕不會弄錯。如果是作假,我當然能看得出。可是,連我自己都察覺不到有什麽問題,那怕就是真的有問題了!”


    馮鏜腦子裏回轉著薛超說過的話,半晌,他問道:“薛大人,那麽,也就是說,你現在也隻是懷疑,而沒有任何的實證,能夠證明自己被冤枉咯?”


    薛超說:“若有實證,我當不會是如此下場。”


    “嗯,好吧。”馮鏜點點頭,朝院子裏叫,“於泓九!”


    馮鏜很少越過冉清流直接喊人,於泓九嚇了一跳,連忙跑進來。


    於泓九弓著身子朝馮鏜行禮,“馮爺!您吩咐。”


    馮鏜說:“帶著這位薛大人去休息,這幾日你負責把他看好。別讓他不小心走丟了,也不要在飲食起居上委屈了。去吧!”


    於泓九得了吩咐過來請薛超,薛超看看馮鏜,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便跟著於泓九離開了。


    等他們二人離開中堂間,冉清流才走過來。


    冉清流問,“小師叔,您看,他像是被冤枉嗎?”


    馮鏜說:“人心隔肚皮,不能全信,也不能全不信。至於什麽該信,什麽不該信,就要考驗看人辯色的功夫了。薛超這人,給我的第一感覺是可信。但是,他說的話裏頭,也有疑點重重,我還得琢磨琢磨!”


    冉清流說:“不然,您起一卦算算?”


    馮鏜挑起一邊眉毛看他,“你是真忘了我的規矩,還是故意的?”


    冉清流吐吐舌頭,慫慫的縮了縮肩膀。


    馮鏜瞪他一眼,斥道:“討打!”


    冉清流低頭不敢說話。


    馮鏜的三條規矩中,有這麽一條,就是‘凶徒歹人不算’。這句話有兩種解釋,一個是明知道此人窮凶極惡,就不幫他算,因為算準了、幫他避了禍就相當於是助紂為虐。另一個,就是不算案子。廟堂是廟堂,江湖是江湖,牽牽扯扯是最忌諱的事情。算罪犯,一旦被人發現能算得準,日後必然牽連官府,麻煩不斷。


    馮鏜是個喜歡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的人,雖然現在進了錦衣衛,他算卦的規矩還是要嚴格遵守的。不然,試想,如果讓毛驤知道他利用方術算準了罪犯,那他每天就不用幹別的了,抱著五行八卦給毛驤算罪犯方位就能活活累死他。所以,這條規矩,他萬萬不能破!不破規矩,就能跟毛驤說,破了就不準了之類的搪塞之語,讓他得以轉圜。


    不過,眼下這案子,似乎又沒了突破口。


    他沉吟片刻,吩咐冉清流說:“去買壇酒,炒兩個菜,我中午要喝兩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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