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流是最了解馮鏜脾性的人,見他今天的氣場尤為不對,雖然候在一旁,卻垂眉斂目,不上前招惹他,生怕受了池魚之殃。


    馮鏜不休息,他也不敢去休息。兩個人一站一坐,等馮鏜終於動一動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過去了。


    “什麽時候了?”馮鏜問。


    冉清流回答說:“是戌時了。”


    “哦。”馮鏜點點頭,又問,“詔獄那邊,今天是誰當值?”


    冉清流拿出張簡表,略看了看,便說:“是薛敏和杜冬林,小師叔,您是要見誰嗎?”


    馮鏜手指輕輕敲了敲腦門,沉吟片刻,從一摞文件中間找出一份來,草草翻了翻,對冉清流說:“你拿著這個,去找薛敏,讓他把薛超的證詞給我對一遍。”


    冉清流接了那文件,發現是那日馮鏜問薛超之後,做的分析筆錄。


    冉清流問,“現在去嗎?可時間有些晚了吧?”


    馮鏜說:“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麽多囉嗦?你親自把薛敏帶過去,盯著他問,務必要把每句話都給對清楚了才能回來!”


    “是。”冉清流隻能應下來,出去辦事,馮鏜後腳就吹熄了屋裏的燈。


    不多時,馮鏜聽到院中的動靜,似是在院中停留了一會兒。之後,冉清流就直接把人帶去了前麵,沒有再往堂屋來。


    馮鏜等到院子裏沒了響動,才起身出門。


    詔獄。


    作為司獄,馮鏜的表現,無疑是不太合格的。他很不喜歡監獄的氛圍,自從新官上任以後,還隻是第二次來這裏。


    整頓過後的詔獄,戒備森嚴。馮鏜剛一進來,就被發現了。


    從角門到這邊的,還能是誰?錦衣衛不敢得罪他,連忙進去叫值崗的小旗杜冬林。


    杜冬林快步跑出來,看清了馮鏜,連忙躬身行禮,“卑職見過大人!”


    馮鏜一邊往裏走,一邊問他,“幹什麽呢?慌成這樣。”


    杜冬林笑笑,“沒什麽,就夜裏找點兒樂子。”


    馮鏜腳下一頓,瞥了他一眼,“樂子?”


    杜冬林點頭哈腰,“您裏麵請。”


    馮鏜狐疑地看看他,邁步走進獄中。


    杜冬林連忙緊隨其後。


    一進了獄裏,馮鏜才知道,杜冬林所說的‘樂子’到底是什麽。


    一個錦衣衛被反綁著雙手,跪在地上,身下一灘水,顯然是被嚇得尿了褲子。眼見得杜冬林進來,就抖得篩糠一樣。


    杜冬林拉過一把椅子,袖子在上麵抹了兩下,對馮鏜說:“大人,您坐。”


    馮鏜從善如流,在他拉過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杜冬林順著他的眼神看到那綁著的錦衣衛,躬身解釋,“大人,這是……”


    馮鏜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問他說:“我聽說,今天分過監舍了?”


    “是。”杜冬林說,“其實前幾天就按著您的意思在盤算,畢竟,該分開的要分開,能並在一塊兒的並在一塊兒,總要讓他們先不生事,還能得用才行。今天下午,按著名單調整了監舍,夥食也按照您的吩咐恢複了。”


    “嗯。”馮鏜點點頭,目光掃過杜冬林的腰間,抬手撥弄了一下他掛在腰帶上的鞭子,“這玩意兒,整天帶著做什麽?”


    杜冬林回答說:“回大人,起初,是琢磨著,您要立規矩,卑職就總該讓這些家夥有個怕才行!鞭子好用,又輕便,就帶在手邊了。當然,這獄裏頭,能玩兒的花樣兒多了,他們也早知道了,該他們怕的東西數都數不過來。現今,不要這鞭子,他們也不敢造次。”


    “不錯。”馮鏜說,“我總聽韓績提起你,他跟我誇了你幾次,說你辦事得力。”


    杜冬林的眼中閃過一抹不屑的冷光,被馮鏜敏銳的捕捉到。


    馮鏜笑笑,“怎麽?你好像不太喜歡他誇你?”


    杜冬林回答說:“同為小旗,卑職何須他韓績裝好人?他素來是沒什麽本事,隻會用別人的本事給自己臉上貼金的!大人用他,卑職當他是上司。大人若不用他,卑職才不理會這沒本事的廢物!”


    “嘿,你倒是有意思。”馮鏜說,“你就不怕我把這話說給他聽,他給你小鞋穿?”


    杜冬林說:“卑職不怕韓績,卑職隻怕大人!大人是卑職的頂頭上司,要怎麽整治卑職都可以。韓績算什麽東西?離了卑職,他連這詔獄裏七十七名犯人都管束不了。就算是毛大人看重他,他也不過是個小小卒子罷了。難道毛大人還會為他與大人您翻臉嗎?卑職可知道,您在毛大人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呢!”


    馮鏜看向杜冬林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審視,這個人,表麵上來看,膽大包天,口無遮攔。但實際上,真的會犯忌諱的話,他一句都不說。字字句句,都是在給韓績挖坑填土。野心不小,能力也不錯。


    這麽想著,馮鏜試探他說:“你怎麽知道毛大人看重韓績?”


    杜冬林說:“大人,您不出別院,許是不知。韓績手下最得用的人,梁運興,是毛大人手下葉百戶的妻弟。葉百戶負責保護毛大人的安全,位卑權重,深受信任。若非韓績是毛大人看重的人,梁運興又怎麽會屈從於他?不過,比起大人,韓績還是差著一大截子的。大人身為司獄,這麽久了,連詔獄的門兒都不願意進,毛大人不是也沒說什麽嗎?三天兩頭的,還給您送些好玩兒的、好吃的。足以見得,您在毛大人心中的地位,更是不一般。”


    聽了杜冬林這番話,馮鏜心中已然有了計較。他想了想,問道:“那……薛敏呢?你覺得薛敏如何?”


    杜冬林躬身垂手,對馮鏜說:“回大人的話,卑職不敢妄言。”


    馮鏜顯然不信,“毛大人的人你都敢妄言,一個薛敏,你有什麽不敢說的?”


    杜冬林說:“毛大人天高地遠,管不到卑職,他的人,卑職當然敢說。可薛敏,他是大人您的人,卑職先前就說了,卑職怕您,卑職能不能過好這日子,日後能不能有升轉的機會,都憑您的心情。您的人,卑職怎麽敢亂說?”


    馮鏜凝目看著他,“你明知道薛敏是我的人,卻還幫著韓績?”


    杜冬林說:“韓績畢竟是大人明麵上扶持的人,卑職不敢不聽從。若是壞了大人的事情,卑職擔待不起。”


    馮鏜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你這家夥,少跟我兜圈子,我今天偏要知道,你覺得薛敏這個人,怎麽樣?”


    杜冬林恭敬地低著頭,卻不回答。


    馮鏜的眼睛一直盯在他身上,過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有了答案。馮鏜站起身來,對他說:“我回去了,今天我來過的事情,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是,大人。”杜冬林答應道。


    馮鏜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眼那倒黴的錦衣衛,隨後什麽都沒說,扭頭出了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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